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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听戏


少女攥着方浆洗得发白的细麻帕,踮脚往李承勖左臂上缠。

那被箭矢擦过的伤口,虽不致命,却也划开寸许长的口子,此刻新肉刚冒头,稍动便渗出血珠。

“轻点。”李承勖低笑,声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含糊。他歪在铺着软垫的美人靠上,十二岁的少年已初显长身玉立的模样,只是脸色被伤拖得有些发白。

柳玉娘手上加了三分力,帕子在伤口处打了个紧实的结:“二郎君再装疼,下次我便用盐水混着烈酒洗伤。”

她身量尚小,站在榻前需仰着脖颈,发髻上插的银雀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尾端的小铃叮当作响。

李承勖果然不再作声,只伸手捻住那枚雀钗:“这钗子还是去年我送你的生辰礼吧?都旧了。”他指尖温温的,擦过她耳后时,柳玉娘猛地缩了脖子,像被烫着似的。

“旧了才好,”她嘟囔着退开半步,将药瓶塞进他怀里,“丢了也不可惜。”话虽如此,她耳尖却悄悄红了。

窗外忽有蝉鸣炸开,聒噪得让人心里发慌。

李承勖起身时牵动了伤口,闷哼一声,柳玉娘忙扶住他:“说了让你安生躺着!”

“躺着要发霉了,”他拍开她的手,径直往门外走,“今日城西梨园新排了《长生殿》,去晚了占不到前排。”

柳玉娘追上去,扯住他没受伤的右手:“曹夫人昨儿还说,让你养伤时多读兵书。”

她想起昨日撞见的情形——曹夫人坐在正殿的紫檀木椅上,语气看似温柔地对李承勖说:“伤好便去校场,下月你父王要考较众郎君骑射,你这世子的位置,可经不起旁人挑错。”

那时李承勖刚换过药,袖口还沾着血迹,闻言只低头应了声“是”,连眉峰都没动一下。

他终究脚步顿了顿,反手牵住她的手。

他的手掌比她大许多,掌心带着常年握弓磨出的薄茧,却意外地暖和:“兵书哪有戏文好看?再说,”他回头冲她眨眨眼,“有玉娘替我盯着,还怕母亲怪罪?”

柳玉娘被他说得心头一跳,甩开手往前跑:“谁要替你盯!我只是怕你又挨骂,连累我们底下人跟着受罚。”

话没说完,已被他追上,两人拉拉扯扯地穿过抄手游廊,惊得廊下啄食的白鸽扑棱棱飞起,翅膀扫过垂落的紫藤花,紫莹莹的花瓣落了两人满身。

出了晋王宫,街上更是热浪滚滚。卖冰酪的小贩推着木车吆喝,铜盆里的碎冰冒着白气,引得一群半大孩子围着打转。

李承勖让护卫买了两碗,递了一碗给柳玉娘:“快吃,化了就成糖水了。”

冰酪里掺了蜜,甜丝丝的凉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柳玉娘才算压下心里的燥。

她偷偷看他——李承勖正用没受伤的右手舀着冰酪,唇角沾了点奶渍,像只偷食的猫。

这模样,倒让人忘了他是那个十一岁便上战场、亲手斩过敌首的少年。

“看什么?”他忽然抬眼,笑得促狭,"小小年纪就会偷看太原城里的俊俏郎君了?"

柳玉娘差点把冰酪碗扣他头上:“厚脸皮!”她转身却忍不住笑了。

城西的梨园是新搭的,戏台用的是上好的楠木,雕梁画栋,连台口的帘子都是苏绣的缠枝莲。

刚到门口,掌柜的就颠颠地跑出来,满脸堆笑:“小公子来了!楼上雅间给您留着呢,新沏的雨前龙井,还有您爱吃的蜜饯。”

李承勖点点头,递过一块碎银,牵着柳玉娘往楼上走。雅间里凉快,临窗摆着张梨花木桌,桌上放着一碟话梅,一碟青杏。

柳玉娘捏了颗青杏,酸得眯起眼,却见李承勖正望着楼下,眼神有些发怔。

“看什么呢?”她凑过去。

楼下正有个妇人抱着孩子经过,那孩子约莫四五岁,哭闹着要吃糖人,妇人笑着拍了拍他的头,从袖里摸出块麦芽糖塞给他。孩子立刻笑了,搂着妇人的脖子喊“娘”,声音脆生生的,像含着颗冰糖。

李承勖的目光跟着那对母子走了很远,直到他们消失在街角,才低声道:“五弟小时候,也总这么缠着母亲。”

五郎君平日里最得曹夫人疼,开口闭口都是“娘”,不像李承勖,自记事起便只叫“母亲”。

柳玉娘想起五郎君,那孩子白胖可爱,每次见了曹夫人,总要扑进怀里撒娇,曹夫人虽嘴上说“没规矩”,眼里却满是笑意。

而李承勖,哪怕是请安时,曹夫人虽然语气温柔,充满关切,但总先问“今日练了多少箭”“兵法读了几卷”,末了才一句“身子骨要紧”。

“二郎君比五郎君厉害多了,”她想了半天,才找出句安慰的话,“五郎君还不会拉弓呢。”

李承勖被她逗笑了,揉了揉她的头发:“是啊,我十一岁就能杀人了。”

他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件寻常事,可柳玉娘却看见他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戏开锣了,锣鼓声震得窗棂都在颤。台上杨贵妃正舞着霓裳羽衣,水袖翻飞,像只白鹤。

李承勖看得入神,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拍子,嘴里跟着哼:“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柳玉娘听不懂这些,只觉得杨贵妃的笑里藏着哭,明明是欢喜的调子,却听得人心头发闷。

她转头看李承勖,见他眼都不眨地盯着戏台,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竟分不清是在看戏,还是在想别的事。

中场休息时,李承勖忽然问:“玉娘,你说,要是有一天我不是世子了,母亲会怎么样?”

柳玉娘一愣,“这话万一传到夫人耳里,定会罚你的。”

他拉下她的手,眼神定定的:“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柳玉娘梗着脖子,“二郎君这么厉害,肯定能一直当世子。”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想起曹夫人每次看李承勖的眼神,像在看一把锋利的剑——既爱它的锋刃,又怕它不够锋利。

李承勖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拿起颗话梅塞给她。话梅很酸,酸得她眼眶都红了。

从梨园出来时,天已擦黑。

街两旁的灯笼亮了起来,昏黄的光映着青石板路,倒比白日里添了几分暖意。李承勖的护卫提着盏走马灯,灯上画着《西厢记》的故事,张生和崔莺莺在灯影里相依相偎。

“你看他们,”李承勖指着灯上的人,“最后没成眷属,是不是很可惜?”

柳玉娘摇摇头:“书上说,他们后来私奔了。”

“那是戏文里的好话,”他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真到了乱世,才子佳人哪有好下场?要么被兵戈拆散,要么被权势逼死。”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石头砸在柳玉娘心上。

“二郎君别瞎说,”柳玉娘低下头,踢着脚下的石子,“我们在王宫,好好的。”

李承勖没再说话,只是牵住她的手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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