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出城
“父王,儿子近日总觉左臂沉滞,大夫说需得温汤滋养方能去根。”李承勖垂着眉眼,左手虚拢在袖中,仿佛那道早已愈合的伤疤仍在隐隐作痛。他脊背挺得笔直,倒真有几分少年老成的模样。
晋王正摩挲着新得的西域弯刀,闻言抬眉打量他:“昨天还能开三石弓,如今倒来寻借口偷懒?”
刀锋映着李承勖的脸,少年飞快地眨了眨眼,语气愈发恳切:“正是因开弓太猛伤了旧患,况且……”
他话锋一转,忽然提高了声调,“儿臣想着,趁这几日无战事,带五弟去见识见识民间疾苦,也好让他明白,日后要如何为父王分忧。”
廊下的李承渥正追着只猫儿跑,听见这话猛地停住脚,小短腿倒腾着跑到晋王面前,奶声奶气地接话:“对!二哥说要教我骑射,还要看温泉!”
晋王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指尖点了点李承勖的额头:“你这张嘴,倒比你二哥的枪杆子还利索。想去便去,只是别闯祸,让你们的娘亲收拾些衣物。”
李承勖刚要谢恩,却见曹夫人扶着侍女的手从月洞门进来:“刚在窗内就听见二郎编排的好理由,既是去养伤,那玉娘也跟着去吧,她伺候人最是妥帖。”
李承勖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面上却愈发正经:“有劳母亲费心。"
"她跟着你,总比留在府里被春桃她们教唆着学懒要好。"曹夫人这话原是玩笑,却让廊柱后偷听的柳玉娘红了脸——她这几日忙着绣锦帕,确实推了好几回差事。
三日后的清晨,三辆马车悄没声地出了晋王宫小门。柳玉娘坐在最中间那辆车里,指尖绞着天蓝对襟襦裙的系带。
李承勖送的珍珠耳坠垂在颊边,随着马车颠簸轻轻晃动,映得她脖颈都泛着层莹白的光。
“别总揪着裙子,都要绞出皱了。”李承勖懒洋洋地靠在对面的软垫上,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扳指。
他的锦袍领口袖口都没绣纹样,看着倒比平日清爽许多,只是那双眼睛总往柳玉娘身上瞟。
柳玉娘被他看得不自在,索性掀开窗帘往外瞧。
太原城的早市正热闹,卖胡饼的小贩吆喝着穿过街巷,蒸梨糕的甜香从车窗外飘进来,混着骡马的嘶鸣,竟是说不出的鲜活。
她正看得入神,忽然有片烤得酥脆的胡饼递到眼前,李承勖的声音带着笑意:“尝尝?西街的,比宫里的好吃。”
“郎君怎的还带这个?”柳玉娘接过胡饼,指尖触到他温热的掌心,飞快地缩回手。
李承渥在一旁不乐意了,蹬着小短腿去抢:“我也要!二哥又偏心!”
“偏你吃得多。”李承勖伸手捏住弟弟肉嘟嘟的脸蛋,却还是掰了半块胡饼递过去。
李承渥刚要张嘴,忽然被乳母按住:“小郎君慢些,仔细噎着。”他鼓着腮帮子瞪李承勖,嘴里的胡饼渣掉在衣襟上,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
马车行到城门处,守城的兵卒见了车辕上的徽记,连忙放行。
柳玉娘望着渐渐远去的城楼,忽然觉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她自记事起就没出过太原城,此刻望着旷野上铺开的金色秋草,竟有些发怔。
“第一次见?”李承勖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肩膀几乎挨着她的胳膊。
车窗外的风卷着芦花飞进来,落在他的发间,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远处的雁群,“过了这片坡地,就能看见汾水了。”
柳玉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条银带似的河水在阳光下闪闪烁烁。
她刚要说话,忽然听见李承渥的惊呼,转头见他半个身子都探出车窗,小手正去抓掠过的芦花。
乳母吓得魂飞魄散,连拖带拽才把他拉回来:“我的小祖宗!可别吓奶娘!这要是掉下去……”
李承勖板起脸:“李承渥,再胡闹就把你扔下去喂狼。”
他话虽狠,却伸手将弟弟抱到腿上,从袖中摸出个竹制的小风车递过去。
那风车转起来“吱呀”响,李承渥立刻忘了前嫌,举着风车咯咯直笑。
马车在傍晚时分抵达温泉庄子。柳玉娘刚要撩帘下车,身子忽然一轻,竟被李承勖打横抱了起来。他的左臂确实好了许多,抱着她也不见吃力,脚步稳稳地落在青石板上。
“二郎君!”柳玉娘惊得攥住他的衣襟,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按《礼记》上说,男女八岁不同席,她都九岁了,怎还能让男孩子这样抱着?可挣了两下,却被他抱得更紧。
“地上滑。”李承勖说得理直气壮,眼尾却偷偷瞟着她发红的耳根。
不远处的李承渥见了,蹬着脚喊:“我也要抱!”
“自己走。”李承勖把柳玉娘放下,弯腰拍了拍她裙角的灰,转身却对李承渥伸出手,“过来牵好。”
小少爷气鼓鼓地甩开他的手,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嘟囔着“坏二哥”。
这庄子原是前朝贵胄所建,虽不算奢华,却处处透着精致。绕过栽满桂树的影壁,可见一池热气氤氲的汤池,池边砌着白玉栏杆,水面浮着几片未落的桂花。守庄的老仆迎上来,恭敬地回话:“郎君们来得巧,汤池刚换了新水,后山的柿子也熟了。”
李承渥一听有柿子,立刻拉着老仆往后山跑。
李承勖望着弟弟的背影笑了笑,转头对柳玉娘说:“你先去歇着,晚些我让厨房给你送些甜汤。”他指了指东厢房,“那间最暖和,窗户正对着汤池。”
柳玉娘走进东厢房,刚坐下喝了口茶,就见老嬷嬷捧着个锦盒进来:“小娘子,这是二郎君让送来的。”
打开锦盒,里面竟是套藕荷色的浴衣,料子是极软的云锦,边角绣着缠枝莲纹样。柳玉娘捏着浴衣的指尖微微发颤,她没想到他连这个都想到了。
晚膳后,李承勖果然带着柳玉娘和李承渥去汤池边散步。
月色落在水面上,漾起片碎银似的光,热气裹着桂花的甜香扑面而来,竟不觉得冷。
李承渥脱了鞋袜,光着脚丫在池边踩水,乳母在一旁急得直转圈。
“你看他。”李承勖碰了碰柳玉娘的胳膊,语气里带着无奈,眼神却很软。
正说着,忽闻李承渥大喊:“二哥快看!有鱼!”两人转头望去,见小少爷正伸手去捞池里的银鱼,结果脚下一滑,“噗通”一声摔进汤池里。
乳母吓得尖叫,李承勖却反应极快,纵身跃入池中,一把将扑腾的弟弟捞了上来。
李承渥呛了好几口热水,哭得惊天动地,却不忘举着手里的银鱼喊:“抓到了!”李承勖无奈地拧着他湿透的衣襟,自己的月白锦袍也湿了大半,头发滴着水,倒像只落汤鸡。
柳玉娘连忙回房取了干净衣物,见李承勖正蹲在廊下给弟弟擦头发,动作笨拙却仔细。她把衣物递过去,忍不住笑:“二郎君也该换换,仔细着凉。”
李承勖抬头看她,忽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片桂花:“你也是,头发都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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