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反思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头，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夕阳西下，李承勖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布满了阴霾，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撕扯柳玉娘的三个妇人。

三个夫人被这声怒吼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停住了手，转头看向门口的少年。

当看清来人是谁时，三人脸上的凶光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与怯懦。

她们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念叨着：“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妾身知错了……不要打死妾身……”

想来她们认错人了，误把李承勖认成晋王，因为她们已经太久没见过晋王了，对那个冷酷的丈夫的印象，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李承勖却没理会她们，快步走到柳玉娘身边，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看到她脸上带着泪痕，手臂上满是抓痕与血印，他眼中的怒火更盛，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玉娘，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柳玉娘靠在李承勖怀里，浑身发软，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只能发出细微的呜咽声。

她看着李承勖焦急的脸庞，心中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充满了恐惧与迷茫。

方才那三个疯妇的模样，白夫人死不瞑目的双眼，像烙印般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靠在李承勖温暖的怀抱里，她知道，李承勖此刻或许是真心疼她，可这份心疼，能维持多久？

李承勖见柳玉娘只是哭泣，不发一语，心中更是焦急，伸手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别怕，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我这就带你出去。”

说着，他便要扶着柳玉娘往外走。

可柳玉娘的目光，却死死盯着地上白夫人的尸体，盯着她圆睁的双眼，盯着那滩刺目的血迹。

她忽然觉得，白夫人的眼睛，仿佛正透过自己，盯着李承勖，那眼神里的怨毒与不甘，像是在无声地诅咒着：你也会和我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

“不……”柳玉娘猛地挣脱李承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几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抗拒，“别碰我……”

李承勖愣住了，脸上满是错愕与不解：“玉娘，你怎么了？”

柳玉娘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承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她看着他年少俊朗的脸庞，看着他眼中的关切，却只觉得陌生。

那三个女人的模样，不断在她脑海中回放。

她柳玉娘，不过是个母亲早死，父亲下落不明的孤女，若有一天，李承勖厌弃了她，她又能去哪里？

难道也要像她们一样，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废院里，日复一日地等着死亡降临？

少女咬着唇，将脑袋埋得更深。

她想应声，想像往常一样，笑着叫他“二郎君”，可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怕，怕自己此刻的欢喜都是假象，怕眼前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更怕有朝一日，她会沦为那些女人中的一员，连作为“人”的尊严都被剥夺。

李承勖见屋内许久没有动静，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他没有靠近床榻，只是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被子鼓起的小团上，眼底满是心疼。

他以为，她只是被废院的景象吓着了，需要些时间平复。他想起她刚刚扑进自己怀里时，浑身颤抖的模样，心里便像被什么揪着似的疼。

“玉娘，”他放缓了语气，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已命人将废院的门加固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靠近那里。那些人……都是些可怜人，你不必放在心上。”

被子里的柳玉娘，眼泪却无声地流了下来。他不懂，他永远不会懂她此刻的恐惧。

他是身份尊贵的王宫世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底气，可她没有。

她的一切，都系在他的一念之间。

他今日能对她好，明日也能轻易将她抛弃。就像那些曾经被他父亲宠爱过的姬妾，如今不也落得那般下场？

她和他送给她的珠花、帕子，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一时兴起的玩意罢了。

若有一天，他厌倦了，那些玩意或许会被他弃如敝履，就像他抛弃她一样。

“二郎君，”柳玉娘终于掀开被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先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承勖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欲言又止。

他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她，可见她眼底的疏离，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好，”他轻声说，“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我。”

他转身离开，脚步放得极轻。在他转身的那一刻，柳玉娘猛地坐起身，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劲装勾勒出少年挺拔的身姿，阳光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依旧是她看了多年的模样，依旧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可她的心里，却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她多想冲上去，抱住他的后背，告诉他自己有多害怕，多想让他许自己一个未来。

可她不敢。她怕得到的答案，会让她彻底绝望。她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命运从不由自己掌控，更何况是她这样一无所有的孤女。

窗外的夕阳渐渐落下，庭院里的石榴树投下长长的影子。

柳玉娘伸出手，抚摸着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那里还残留着金疮药的清凉，可她的心却像被泡在冰水里，冷得发疼。

曾经的李承勖让她觉得无比安心。可如今，她却怕了。她怕他护得了她一时，护不了她一世。她怕自己终究逃不过沦为玩物、被人抛弃的命运。

夜深了，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柳玉娘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她知道，自己对李承勖的爱意，从未减少过半分。可这爱意，在恐惧面前，却显得如此脆弱。

她想活着，想作为一个“人”活着，而不是像一件物品一样，任人摆布，随时可能被丢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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