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第七十五章 前往扬州
宫裁兴尽,回到院中时,发现曹颙已经起来。
他身着一身素雅的长袍,温柔地站在那处,就像话本里与光同尘的谪仙人物。宫裁满眼欢喜,快步走到他身边,“我吵醒你了?”
曹颙微笑摇头,“睡醒了。”
“走吧。”曹颙不由分说牵起宫裁的手,“我们去给父亲敬茶。”
宫裁想到刚刚在庭院中看到的一幕,心中一动,连连点头,“好。”她跟在曹颙身边,一同朝前厅的方向走入。
“父亲。”
曹颙带着宫裁进入前厅,曹寅和李氏早在主位等候多时:自己最疼爱的一双儿女都已婚配,曹寅心中宽慰。
宫裁从丫鬟端盘中取过茶盏,朝曹寅递了过去,“父亲,请喝茶。”
曹寅满意地点了点头,让身边随侍递上红包。
宫裁笑着收下,又看向李氏——
李氏更属意孙绫,但曹颙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自己插多了手难免惹人厌烦。见宫裁看来,李氏粉饰太平地一笑,主动递上一沓厚厚的红包,“我也是看着你们走到今天,母亲就祝你们夫妻恩爱情浓,携手百年。”
宫裁感激一笑,将茶盏递到李氏手中,“母亲,请喝茶。”
时过境迁,宫裁凭借自己的能力与品德征服了二老,他们相视一笑,喝了宫裁的敬茶,承认了她“曹家大奶奶”的身份。
屋内和乐融融,温馨美满。
曹颙眼尖,看到摆在曹寅手边的密折,不由问道:“皇上有何指示?”
曹寅顺着曹颙的目光看了眼密折,微微点头,“曹家巡视两淮盐政任满,皇上着李煦莅扬接任。”
曹颙闻言欣喜,“那父亲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曹寅在密折上拍了拍,苦笑摇头,“皇上命我在扬州监理《佩文韵府》的刊刻工作,我明日便要前往扬州,遴选匠手,于三月十七日开工刊刻。”
曹颙和宫裁面面相觑,眼底皆有跃跃欲试。
他们二人都有编撰和刊刻的情怀,也都参与过《全唐诗》和医书的刊刻工作,扬州距离江宁不远,自然想前往观看学习。
将两人神情尽收眼底,曹寅微微一笑,“前事挫折,颙儿陪宫裁去扬州城散散心也好。”
见曹寅松口,两人大喜,“儿子这就去收拾行李,与父亲一同前往扬州刊刻!”
扬州乃江南水乡,闻名遐迩,自古是诗人的圣地。
宫裁第一次来扬州,抱着《江南晴雨录》,将所见所闻事无巨细地记载在风土人情的篇章里。曹颙看她专心致志,恨不得把头埋进书里的模样无奈一笑,“宫裁真像是个考究的女学士。”
“像?”宫裁不服地将《江南晴雨录》收入怀中,“我的学问也不输于女学士!”
“哦?”曹颙饶有兴致地牵起她的手,一边在扬州城中游逛,一边说道:“那我可要跟宫裁好好比试一场了。”
“比什么?”
曹颙沉吟片刻,提议道:“我们一人吟一首有关于扬州的诗歌,轮到谁答不上来,就……”
“就怎么样?”宫裁一脸期待地凑到曹颙面前。
曹颙看着她灵动的表情,喜爱得紧,他笑着摇头,“不怎么样,你输了我也舍不得罚你。”
宫裁不服气地努了努嘴,“谁输还不一定呢。”
“那你先来。”
宫裁走到曹颙身边,眼睛一转就有了文章,“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曹颙一脸赞赏,“应时应景。”
“轮到你了。”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宫裁左顾右盼,冥思苦想之际,听到远处酒楼喧哗热闹,她想到对句,“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方指去——
曹颙原本还笑着,但目光却顿在了酒楼门口。宫裁不明所以,顺着他目光看去,笑意也沉了下来。
酒楼门口弹琴迎客的女子,可不正是碧月!
曹颙与宫裁面面相觑,宫裁松开曹颙的手,朝碧月走了过去。
碧月玉手轻摇,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婉约的琴声陡然响起;宫裁满眼复杂地走到碧月身边,驻足等她奏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碧月感觉到宫裁注视的目光,以为是被吸引而来的游人,“公子,要听曲吗……”她粲然一笑抬头,在对上宫裁目光时,笑意僵在了嘴角。
“碧月。”
宫裁复杂地喊出她的名字,这一刻,两人都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
旧友重逢,曹颙在酒楼包了一间雅室,窗外是繁华热闹的街景,但室内却透着一股久别重逢的生疏。
宫裁和曹颙交换了个眼神,踌躇着该如何开口时,碧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淡淡说道:“明朱三太子被斩,怡红院不愿受牵连,把我赶了出来。”
碧月举杯饮尽,佯装平静地摊手,“听说扬州的生意好做,我就来了这儿。”
碧月说得“生意”是什么,宫裁一清二楚。但依碧月的本事,不该在风尘里沉沦!她有些着急地按住了碧月的手,“你要不要回江宁织造局——”
见碧月皱眉,宫裁连忙改口,“或者留在扬州也行。织造在扬州刊刻《佩文韵府》,正缺人手,你认得一些字,要是愿意学,一定能够上手!”
宫裁越说越是激动,“刊刻《佩文韵府》功在千秋,你要能参与,将来定能寻到门好亲事!”
碧月淡淡一笑,把手抽了回来,“嫁了人,只能有一个男人陪着;但现在不一样,我有很多男人陪,日子远远比成家好过。”
宫裁哪能看不出碧月的强颜欢笑,她流落风尘,早已是身不由己。
宫裁心中五味杂陈,碧月自尊,不愿看到宫裁眼里的怜悯,故意岔开话题,“你呢……如今在江宁织造府可好?”
碧月在江宁时就听说宫裁被救出的消息,当初是李鼎找到自己,她本以为宫裁会在苏州织造府,却没想到,再次相见,她竟然跟曹颙在一起。
宫裁看了眼身边的曹颙,对碧月点头,“我们成婚了。”
碧月一怔。她知道李鼎对宫裁的感情,本以为宫裁会有所抉择,没想到再见,她已嫁做人妇。但碧月的错愕只是一瞬,她举杯敬向两人,“恭喜。”
三人碰杯,碧月一饮而尽。放下杯盏,碧月不禁一笑,“最初知道你对大爷情谊时,心中还偷偷笑过你痴人说梦,没想到转眼,竟真成了曹家大奶奶。”
回想一路的曲折艰辛,宫裁感慨一笑,“确实不容易……”
“你们打算在扬州待多久?”
“就这几天吧。”宫裁说着,指了指身边的曹颙,“他还要回京城办事,没办法在扬州耽误太久的时间。”
“这么快。”碧月有些错愕,但知正事要紧,没有挽留,只祝福他们恩爱白头,道一声后会有期。
宫裁郑重地看着碧月点头,“你也保重。”
辞别碧月,宫裁和曹颙回到扬州书局。
宫裁的心情有些沉闷,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曹颙察觉到她的不快,鼓励般捏了捏她的手,“她有她自己的选择。”
“我知道。”宫裁闷闷点头,“只是替她觉得不值。”
曹颙正想再劝,却见一小厮匆匆忙忙地将一大夫送出书局。曹颙皱眉,将那小厮叫住,“怎么回事。”
“大爷。”小厮一怔,连忙上前行礼,“织造昨夜感染了风寒,今晨怎么也不见好,就寻大夫来瞧瞧。”
曹颙心中一紧,越过他快步往屋内走去。
“父亲!”曹颙推门而入,看到在灯光下伏案写字的曹寅时,眉头皱得更紧,“父亲身子不适,就该好好休息。”
曹寅皱眉,“就是一场风寒罢了。”
话音刚落,他急促地咳嗽两声,曹颙看得心惊肉跳,急忙绕到他身后,替他顺着气,好不容易等他平复,宫裁担忧地递上一杯清水,“通通气。”
曹寅点点头,喝了水,惨白的神色好看了不少。
曹颙见此,愈发担忧,“儿子还是等你痊愈以后,再回江宁吧。”
“你又不是大夫,留在这有什么用!”
曹寅斥了一声,朝曹颙摆手,“先不说南书房的公务,光是织造局就堆了不少事,你总不能当甩手掌柜,把所有的烂摊子都丢给宫裁,自己上京逍遥快活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服药几天就能痊愈。”
曹寅态度坚决,曹颙拗不过他,只好点头,“父亲这几日注意休息,切勿操劳,别让儿子担心。”
“知道了。”
曹寅摆了摆手,“你二人放心回去就是。”
曹颙和宫裁按计划返回江宁,但始终惴惴难安:父亲身体康健,难得生病,就怕病来如山倒。
马车上,宫裁见曹颙面色沉沉,握住他的手,“等料理完织造局的事,你再绕道扬州看看父亲,届时直接从杭州出发上京,也能安心。”
宫裁这一提议,让曹颙心安不少:倘若带着对父亲的牵挂上京,他今后肯定寝食难安。
他感激地朝宫裁点头,“好。”
六月初十。
李鼎受命在扬州巡演,知道曹寅在扬州书局监理刊刻工作,携礼拜访。
“鼎二爷。”
曹寅身边的随侍迎了上来。
李鼎点了点头,往屋内指了指,“舅舅可在书房?”
随侍一脸为难,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李鼎皱眉,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随侍心乱如麻,被李鼎这么一问,眼眶顿时红了起来,“织造重病了好多天,但怕江宁那边担心,令我们谁都不能多嘴。”
“真是胡闹!”
李鼎叱骂了一声,快步走进房内。
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似乎凝固了一般,透着沉闷、腐朽的压抑。浓烈的药香弥漫在整个房间,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腥臭气息,只留下一片风烛残年的灰败景象。
李鼎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阴霾,看到床上了无生气的曹寅,神色震动!
“都这样了,还不请大夫医治!”
他厉声怒喝,随侍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织造七月初一感染风寒,转而成疟疾,民间大夫只让老爷拿汤药续命,但治标不治本啊!”
“别怪他们……”床上的曹寅喘着粗气,对李鼎摇手,“是我自己大意了。”
断断续续的一句话,已经耗光曹寅所有的力气,话音刚落,他便开始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都像是在撕裂肺腑,听得人心惊胆战。
“舅舅!”
随着剧烈的咳嗽,曹寅嘴角溢出几缕猩红血迹,那颜色在灰暗的房间内显得格外刺眼。李鼎哪顾得上其他,迅速上前。
“你好好躺着。”李鼎扶着他躺好,毫不避讳地拿一旁的绢布替曹寅擦拭嘴角的血迹。
直到曹寅顺下这口气,李鼎才把那跪地认罪的随侍叫到自己跟前。
“即刻召集扬州城内所有的大夫,到扬州书局内参与会诊,务必要拿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
随侍连连点头,“属下这就去办!”
目送他离开,李鼎转头看向曹寅宽抚,“我一会儿修书给父亲,让他尽快奏请皇上恩赐圣药金鸡纳,金鸡纳抗疟,退热,舅舅服下定能药到病除。”
李鼎条理清楚,待自己更是真心实意地敬重和关怀。
看着他成长为有情有义的男儿,曹寅心中既欣慰又惭愧,他看着李鼎摇头,“瘟疫时,舅舅曾把你拦在门外,现在想来,着实……是我对不住你。”
“舅舅何必说这些。”
李鼎按住曹寅的手,“自从以鼎接手公务,愈发明白您和父亲的责任之重,看起来风光无限,背后的辛酸苦楚只有自己知道。舅舅拒绝我,是为了大义,以鼎不怪舅舅。”
“好,好……”曹寅一连说了好几声,“李煦也是后继有人啊。”
李鼎叫来扬州所有的大夫,一番折腾后,曹寅也沉沉睡下。跟几个大夫了解过情况,李鼎面色凝重。
“鼎二爷。”随侍忧心忡忡地往房内看了一眼,“织造他……”
李鼎摇了摇头:民间大夫水平有限,哪有本事治疗疟疾,现在唯一能寄希望的,就是宫中的金鸡纳,唯有曹寅撑到那个时候,才有回旋的余地。
随侍见李鼎脸色复杂,一颗心如坠冰窖。
“去一趟江宁织造府,让大爷和……大奶奶,来一趟扬州吧。”
李鼎说完,沉重地走进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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