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前往东洋
康熙的体谅,一扫江宁、苏州织造府连日来的阴霾。议事厅中,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洒进来,温暖而明媚。曹颙等人围坐在桌边,脸上是许久未见的轻松之色。
曹颙放下手里的回折,“皇上想知道内务府广储司近年收入不增,究竟是何缘故。”
内务府广储司如今是富察赫德一手操持,宫裁眼神错愕,“皇上对富察赫德有所怀疑?”
曹颙点了点头,“广储司下设银、皮、瓷、缎、衣、茶六库,掌其出纳,论理说,收入年年多有涨幅,如今背道而驰,皇上难免起疑。”
“还能有什么缘故,被他富察赫德贪污了呗。”
李鼎怨怼富察赫德由来已久,当年要不是他撺掇生事,把宫裁从苏州织造府带走,宫裁和曹颙之间兴许还有变数。
李煦看着没个正形的儿子,忍不住往他翘起的二郎腿上踢了一脚,“没有依据的事少说!”
李鼎瘪了瘪嘴,在父亲的警告下坐直了身子。
宫裁见李煦满脸不虞,笑着替李鼎解围,“这事简单……回头找皇商问问经营状况,就知究竟。”
“我倒不担心广储司,倒是你……”曹颙忧心忡忡地看向宫裁,“东洋山高水远,你一人前往,我心难安。”
宫裁宽慰一笑,“织造局事务繁忙,你脱不开身。交给别人,你我都不能放心,倒不如我亲自跑一趟。”
“胡闹!”刚刚坐稳的李鼎顿时拍案而起,“水路复杂,即便是我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宫裁皱了皱眉,“我会……”
没等宫裁把话说完,李鼎抬手打断,“不行。”说着,他看向曹颙,“苏州织造府还有我爹,我陪表嫂去一趟东洋。”
曹颙看了一眼两人,似在深思。
倒是李煦在一旁点了点头,“以鼎懒散归懒散,身手却是不凡,有他陪同,我放心不少。”更何况,万寿龙袍上牵扯到苏州的缂丝技术,李鼎同去,能留意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事已至此,曹颙郑重地向李鼎托付,“照顾好你表嫂。”
“好。”
要想在东洋畅行无阻,首先得学习东洋语。
马守中在世时,国子监吸纳过一批东洋留学生,宫裁耳濡目染,有过一定的了解。
东洋语和汉语有着密切的联系,日语中的平假名由汉字草书演化而来,片假名由汉字楷书的偏旁部首得来,除了平片假名以外,东洋文字中,有很多类似的汉字,这对聪颖的宫裁而言,甚是简单。
只是苦了李鼎。
李鼎当监生时就不爱看书,如今在私塾老师的眼皮子下待着,简直折磨。
眼看他摇头晃脑,又开始打盹,忍无可忍地宫裁狠狠在他椅子下踢了一脚,李鼎吓得不轻,腾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中气十足地朝老师大喊,“こんにちは!”(你好),应激反应把老师唬得一跳,宫裁头痛地捂住眼睛,“李鼎……”
听到宫裁语气不满,李鼎一脸无辜,“我看书犯困,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你努力克服一下。”
李鼎悲催摇头,“这日语屋里玛丽,落到我耳朵里就跟催眠咒一样。”
“那不去东洋了?”
“别!”李鼎精神大作,“我自己克服!”
李鼎“心狠手辣”,开始头悬梁锥刺股的冒进学习,每每宫裁抬头,都能看到他高高竖起的辫子……宫裁哭笑不得,但见却有成效,索性随他折腾。
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宫裁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房间。
彼时,曹颙正在桌边处理公务。看到他挑灯刻苦的模样,宫裁没有打扰,蹑手蹑脚地走到桌边,揉捏酸痛的脖颈。
“回来了。”
曹颙看到她,眼底的疲惫褪去不少。宫裁累了一天,恹恹点头。
曹颙见她如此,一脸心疼。他放下笔,起身走到宫裁身边,接替她手上的动作,开始轻柔地按压。他的手掌温热,覆在宫裁的肩上让她不禁发出一声满足地喟叹,“大爷今日接见了几个皇商,可有收获?”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
曹颙拿来一块布料,递到宫裁手中,“你看看这个。”
布的质地紧密而柔软,厚度也恰到好处。色彩均匀适度,着色能力极强,宫裁诧异追问,“这是民间布商生产的?”这手艺就是跟织造局比,也不逞多让。民间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能工巧匠?
“不是民间,是东洋。”曹颙脸色郑重,“大清很多商人把白布运到东洋长崎的染坊托染,然后再运回国销往各地,被商人成为‘染地渡’。因为染色工艺精湛,成染后色牢不褪,受到中国商人和一些富足阶层的簇拥;所以内务府广储司管辖的收入不增。”
“又是东洋长崎。”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万寿龙袍之事还没有解决,又摊上了东洋长崎生产的“染地渡”,这趟东洋之行,愈发变得扑朔迷离。
意识到任务艰巨,宫裁神色凝重地朝曹颙点头,“此去长崎,我再找机会查查东洋染坊技术。”
杭州城内,夜色如水。
月光透过半掩的窗棂洒进孙绫的房间,此刻,她坐在一盏柔和的烛火边,手中托着一条薄如蝉翼的龙华。这是孙绫以软烟罗亲手织就而成,凝结了她无数日夜的心血与情感。她轻抚过龙华上细腻的纹理,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隐约中……孙绫似乎能看到那个让她心折的身影。
回忆起与富察赫德的几次相遇,孙绫的脸颊不由染上了淡淡的红晕。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回忆,门外响起红玫刻意压低的声音,“小姐。”
孙绫一怔,迅速收敛心中波澜,将龙华收到一边,恢复往日的镇定平静,“进。”
门被缓缓推开,红玫面色凝重地领着一人走了进来,就在孙绫纳罕时,红玫让到一边,让来人完完全全暴露在孙绫面前。
“是您!”
来人正是富察赫德身边的幕僚!
“绫姑娘。”幕僚恭敬地朝孙绫行了一礼,“大爷正值危难关头,他遣我来到杭州,是为求绫姑娘帮忙。”
孙绫忙不迭上前,将幕僚搀了起来,“先生哪里的话,能为大爷分忧解难是孙绫的福气。”
幕僚感激涕零,将富察赫德的书信递到孙绫手中,“大爷想请姑娘出面,劝说孙织造前往东洋调查万寿龙袍一事。”
“让我叔叔?”
“正是。”幕僚神色凝重,“我来时听说江宁织造府欲派宫裁前往长崎,时间紧张,请孙姑娘务必赶在他们出发之前,央求孙织造上奏陈情,让皇上改变心意。”
孙绫费解皱眉,“为何如此突然。”她心中一沉,“莫非这万寿龙袍和大爷……”
“绫姑娘。”幕僚沉声打断了她,“大爷一番心思皆是为了杭州织造府,你如此揣度,岂不寒了他的心。”
“请先生明示。”
“如果查出是东洋生产,孙织造记大功一件;如果不是,江宁织造和苏州织造难辞其咎,皇上肯定会对他们降罪,到那时就是杭州织造的天下。”
孙绫恍然,心中满是对富察赫德运筹帷幄的敬重与感动,“大爷有心了。”
幕僚颔首,对孙绫说一句保重后转身离开。
“先生且慢!”
孙绫想到了什么,喊住他的同时将那条龙华递了过去,“要不是大爷,我也生产不出这样的软烟罗。有劳先生替我将此物交给大爷,也算是孙绫的一片心意。”
“我一定将姑娘的话带到。”
幕僚说着,转身离开。
“叔叔。”
孙绫不敢耽搁,第二日就去了孙文成的书房。
孙文成从案牍中抬起头,看到孙绫时,烦闷消散了不少,“我正巧找你。”
“叔叔有事想跟绫儿商量?”
“正是。”孙文成从案牍中拿出一封折子,“木兰秋在即,江宁、苏州织造送上馀银以表心意。我作为杭州织造,该和他们同进同退,但这数目……给少了不适,给多了不宜,着实让我烦闷。”
孙绫思忖片刻,有了主意,“既然银子不好权衡,不如折成物资孝敬给皇上。”
孙文成眼睛一亮:好主意!物资成本可以控制,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供货商,建立合作,甚至还能节省一大笔资金。用小钱办大事,从根本上解决了孙文成心底的顾虑,他满意地直点头,“还是绫儿靠得住啊……”
孙绫牵了牵嘴角,走到孙文成身边,替他倒了杯茶,“侄女这次来找叔叔,其实也有一事相商。”
“哦?”孙文成一脸好奇。
“苏州、江宁织造局陷入万寿龙袍的风波,江南时局动荡,叔叔可曾想过出手相助?”
孙文成皱了皱眉,“三大织造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两大织造要真因此事受罪,我也独木难支,只是……”孙文成长叹了一声,“我人微言轻,就是想帮无从下手啊。”
“叔叔不要妄自菲薄。”孙绫给出建议,“万寿龙袍的线索直指东洋,叔叔兼理粤海关,熟悉东洋路线,何不奏请皇上,前往东洋调查清楚?”
“我听说以鼎和宫裁已在准备此事。”
孙绫摇摇了摇头,“二爷和宫裁太过年轻,处事不如叔叔,更何况这两人性格刚强,如果在东洋生出什么事端,不仅龙袍之案无法解开,还容易影响到两国的邦交。”
孙文成沉吟,思忖着孙绫的话:相比较曹颙和李煦,孙文成的杂事较少,大多精力都放在杭州织造局,自己确实是最适合站出来的人。
孙文成受曹寅照顾,有了今日的成就,分得清大是大非。
如此一想,孙文成有了打算,“我先奏请皇上,至于结果如何,还需要皇上来做裁断。”
孙绫粲然一笑,“皇上英明神武,自然会做出最好的选择。”
孙文成的奏折快马加鞭,送至京城。
康熙看着孙文成合情合理的剖析,陷入沉思:万寿龙袍之事表明东洋倭寇也在觊觎大清江山,龙袍之案犹如夺位之争,如果调查得知:太子真是东洋的傀儡,那更是大清的耻辱!兹事体大——交给李鼎和宫裁一介女流似乎太过轻率。
相比较于曹寅和李煦,康熙对孙文成更为疏远。
但是从办事方面,孙文成有进退的尺度,牵扯的皇子关系更少,这也更有利于龙袍之案的调查。
桩桩件件考虑下来,孙文成似乎是去东洋最为妥当的人选。
康熙心中已有了主意,传大太监上前拟旨。
夜幕降临。富察府格外宁静。
富察赫德坐在书桌边,点燃的烛火将他的轮廓勾勒地分外柔和,他看着手中幕僚带来的龙华,目光深邃。
“皇上已经钦点孙文成前往东洋。”
富察赫德牵了牵嘴角,“孙绫从来没让我失望。”
幕僚仍然有些心忧,“万一孙文成查到了些什么……”
“放心。”富察赫德宽慰一笑,“杭州织造不比苏州、江宁织造。我有办法让孙文成出不了国。”
见富察赫德胸有成竹,幕僚松了口气,“如此……大爷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了。”
富察赫德心情不错,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幕僚告辞离开。
书房内只剩下富察赫德一人。他的注意力再次放在手中的龙华,思绪不由飘远——孙绫娇美且足智,她的一颦一笑既透露着江南女子的风情,同时兼具北方女子的爽朗。富察赫德温柔地摸索着手中的龙华,仿佛借此感受着孙绫的温度……
他眼底的深邃一点点划开,最后演变为有如实质的柔情与思念。
富察赫德承认:他对孙绫有了一丝心动;但,也仅仅只限于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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