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心烦意乱|琥珀的气泡

第一次遇见沈津川，苏未然一直记得。

那年，苏未然的考号落在十三班，和上次一样。

教室在二楼的最东头，靠近风口。风从老旧的窗缝里灌进来，卷着粉笔灰，

像一场低声的预告——青春里有些事，从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楼下是一楼，一楼坐着年级前四百名的学生，他们的名字常被广播反复念到，像一种特权。而二楼和三楼之间，早就有了不成文的界限。

一层楼的距离，像两种命运。

苏未然其实不在意，她算过，离厕所最近，考试时省时间。而且她觉得这教室有点“缘”——上次考试也是这里，连靠窗那张桌子都一样。

“苏未然，发什么呆？走啦。”身后传来笑声，是陈晓曦。

那一年，天总是亮得太早。

她一边找考位，一边数着黑板上新写的倒计时，找到自己的位置时，她突然停住了。

教室中间，坐着一个男生。

白衬衫，黑边眼镜，肩线很宽，背却挺得出奇笔直。

那是苏未然琦第一次注意到沈津川。

第一眼留意到时，苏未然就知道这是个把内向写在脸上的人。

白皙的皮肤让本就消瘦的身躯的显得尤为“孱弱”。干瘦瓷白的手臂上还存留着若隐若现的浅淡绒毛。

他没抬头，正用极慢的速度翻着一本笔记本。

手指修长而苍白，像一株被阳光养大的植物——静默、纤细，却不软弱。那一刻，风正从窗外灌进来，吹乱了他额前的一缕碎发。他伸手去拨，动作极轻，像怕打扰了空气。

苏未然愣了几秒，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他好安静。安静得像一页纸。

他躬着背，低着头，把头埋得很深，好像全都埋进了那本化学笔记里。这让过路的人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他黑色框架眼镜上，不自觉间散发着初中生里不太寻常的深沉。顺着眼镜往上看，突出的眉骨显得眉毛黑黝锃亮；往下看，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只剩下抿紧的乌唇。他的体态把“干净”，“病态”，“少年感”和“书卷气”糅合在一起了。

一种文人墨客的斯文败类。

他一动不动的坐在苏未热前面几排，看着资料。

无论上午，下午还是晚上，苏未然进考场时都能看见一言不发的他坐在考位上。身上没有张扬，没有少年该有的燥气，一切都克制得恰到好处，仿佛连呼吸都经过计算。

考场里，沈津川总是第一个到教室、最后一个离开。

那时候的他，像一枚封在玻璃里的少年——近得能看清细节，却永远摸不着温度。

她也从没想过，那个安静低头的身影，会在她生命里一寸一寸地生根、发芽，最后长成一个影子。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不是一见钟情，而是一场悄无声息的沦陷。

当她终于意识到的时候，所有的伏笔都已经写进了命里。

——

沈津川一向讨厌噪音。

可那天的餐厅太吵。

酒杯碰撞，音乐轻佻，同学们的笑声一波接一波。

他靠在椅背上，左手撑着下巴，看着面前那一堆闪着油光的食物，

有一瞬间，觉得那种热闹像是某种体面的孤独。

“沈神，来一张合照吧！”GS大学里认识的师姐唐麦麦举着手机，对他笑。

他微微抬头，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

相机快门声响起。那一刻他知道——照片里自己的笑，是完美的。

但也只是笑。

照片发出去没多久，微信那头的“红点”亮了。

是她。

苏未然。

他点开聊天框。

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下午四点。

她发了一张模糊的博物馆照片，灯光晕开在玻璃顶上，她的影子落在一旁。

他没回。

不是忘了——

而是，他不想太早回应。

他很清楚，距离有时候比语言更能让人心慌。

桌边的喧哗渐渐远去，他戴上耳机，点开她刚发的语音。

“那太好了，又可以认识很多优秀的人。”

那声音轻得几乎要化开，尾音带着笑，

像被糖衣裹着的玻璃——甜，却脆。

他低头笑了一下，笑意里有种不易察觉的自得。

她在装镇定。

他听得出来。

地铁的广播声混在背景里，King’s  Cross的站名清晰地被念出。

他下意识发出一条消息：

【King’s  Cross？】

他并不想追问，也不需要。

她的语气、背景、每一次停顿，对他来说都像是密码。他只要听，就足够了。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照片——她发来的模糊的博物馆天顶，和他朋友圈那张光鲜的合照，就这样隔着信号波并列在屏幕里。

他忽然有点烦躁，那种情绪并不是愧疚，更像是一种被她轻微动摇的不安。

因为他意识到，那天下午，她真的很开心，她的照片里有光、有笑、或许还有别人。

沈津川很少承认自己嫉妒。

那种情绪太低级、太冲动，不符合他。

但他明白——在某个角落里，有一小块心被轻轻掐了一下。

他重新靠在椅背上，指尖不自觉摩挲着酒杯的边缘。

“沈神，你怎么不说话？”有人问。

他抬头，重新换上那副温和的表情。

“没事，喝点酒。”杯中冰块撞出清脆的声响。

他看着冰块旋转，慢慢融化，猛闷一口，把酒杯留在桌上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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