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哄哄

楚姮眼底陡然划过一道激流。

西郊外城那些百姓与湛卢军又有什么关系？

韩殊说道：“正因如此，此事才不好办。”

秦三怒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把那些贱民赶走就是了。”

韩殊沉默不语。

一直不曾说话的段恍此时出声道：“秦三，别傻了，你都说了温大人是为了湛卢军，西郊那些百姓当中有多少是退下来的湛卢军残兵旧部？你分得清吗？他们留在西郊死活不肯离京，如今你非要赶他们走，那不就是要韩大人把那些人全都杀了？”

韩殊道：“段二公子所言极是，当初镇国长公主身死，湛卢军虎风营主将陆逢入京敲击登闻鼓，质疑镇国长公主的死因，执意要朝廷给出解释。”

“后来陆逢获罪，凌迟而亡，便有这些湛卢军的老弱残兵陆续涌入盛京，为陆逢收殓尸身，就此定居在盛京不肯离开。”

“他们是想承继陆逢的遗志，留守盛京，等着朝廷给一个说法，用他们的话来说，是即便是死也要求一个公道。”

“这些年朝廷也并非没有施加手段，怀柔劝说，利益引诱，他们不为所动，这两年西郊环境脏乱，生存艰难，就连当初扩建西郊草场，挤占他们的居住地，也未尝不是想逼迫他们离京，可是如秦三公子所见，那些人宁愿像蛆虫老鼠一样在阴沟里苟活，也不愿意离开。”

裴容与搂着楚姮的腰肢，疑惑地眯了眯眸子，在她耳边道：“阿姮，你在发抖。”

楚姮双目赤红，放在身后的手死死地抠着墙壁。

陆逢，被凌迟而死！

湛卢军旧部老弱，他们……他们就像这韩殊说的，如同蛆虫老鼠一般，被驱逐在阴沟一样的地方苟活着，忍受着朝廷刻意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欺压凌虐，纵使生活得那般艰难也不肯离开。

楚姮想起了那日在西郊看到的情形。

一间间狭窄的草屋茅棚挤在臭水沟渠旁边，泥泞不平的小巷几乎无处下脚。

冬天尚且如此，若到了酷暑夏日，臭气熏天，蚊吟遍布，到处都是积水淤泥……他们又该如何生存？

他们……已经在那臭渠阴沟里生活了三年了！

裴容与突然用力捏住她的下巴，眼神阴鸷，冰冷地命令：“松口。”

他用的力气极大，楚姮的骨头被捏痛，缓缓回过神来，视线重新凝聚，落在裴容与的脸上。

楚姮望着他，呆呆地眨了眨眼，这才察觉到口中充斥着血腥味，她不知何时将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隔壁又传来秦三阴郁暴戾的声音：“那就全都杀光！一群臭虫老鼠，杀了便杀了，有什么好怕的？你们这些人也真是可笑，居然能容忍这群臭虫在眼皮子底下乱窜了这么久，湛卢军早就不是从前的湛卢军的，一群丧家之犬，我真搞不懂你们到底在怕什么？怕这群老鼠会造反杀人吗？哈，真是可笑！”

裴容与阴着脸，指腹用力擦去楚姮口角的鲜血，语气寒凉，悠悠地说：“你气什么？我有没有警告过你，你是我的，这具身子只有我可以糟践，除了我，就算是你自己也不行。”

楚姮此时积聚着满腔的怒火无处可发，裴容与的话更是勾起了她心中的戾气。

凛冽的眸光似裹挟着千里风雪，锐利地袭向裴容与。

楚姮一口咬住了裴容与的手指，带着弥天的仇恨。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听凭别人的摆布，任由他人操纵一生？

她已经被当成棋子愚弄了一生，榨干了所有的价值，可为什么那些人仍是不肯罢休？不知餍足？

湛卢军，以剑为名，国之重器！

承景帝和他的满朝臣公本可以善待这二十万忠勇，将这柄利器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为国为民，尽其所用。

可他们都干了什么？

宝剑沉沙生锈，利器被投入水深火热之中消磨成废铁，忠魂埋骨，死不瞑目。

裴容与指骨被咬得生疼，他勒在楚姮腰上的手用力收紧，警告楚姮：“松口。”

楚姮却像是没有听见。

裴容与放开楚姮的腰身，正要掐上她的脖子，却愕然地看到楚姮满眼通红燃烧着怒焰，眼角却有眼泪淌了下来。

裴容与意外地看着她，完全不能理解。

她为何而怒？为何而恨？又为何而悲？

啧，真是麻烦！

裴容与阴郁地拧着眉。

孙善那狗奴才实实在在给他寻了个祖宗回来！

原本要掐住楚姮脖子的那只手半途中改了道，触摸在了楚姮的眼角。

裴容与阴沉着脸，徐徐开口：“不许哭。”

这女子明明在流泪，可眼神里却实在看不到半点脆弱，倒像是要挥剑横扫千军，斩尽敌寇。

虽然，她此刻瞪着的人是裴容与。

裴容与叹口气：“好，我便哄哄我的活祖宗。”

他将楚姮摁进了自己怀中，拍抚着楚姮的后背。

“等你将来踩在他们头上，谁惹你不高兴，你便杀了谁，杀到你高兴为止。”

楚姮埋在裴容与胸前，红袍上金线绣成的牡丹花纹贴着额头，微微泛着凉意。

她强迫自己收回眼泪，漆黑的眼眸里沉着锐意锋芒。

裴容与衣襟上的牡丹香气抚平着楚姮满腔汹涌的情绪。

秦三公子的声音再度传来，隐隐带着压迫：“韩大人，那群老鼠不肯走，也许就是你们逼得还不够狠呢？镇国长公主都死了三年了，他们却依旧想要问明真相，有什么真相？”

“真相就是湛卢军听从镇国长公主的命令意图谋反！他们至今仍顽固地守在盛京是想干什么？”

“韩大人，陛下被这群贱民欺辱，连个狩猎跑马的地方都没有，疮痈不除，后患无穷啊！”

静了片刻后，韩殊终于开了口：“三公子，您今日邀韩某前来，大公子可知道吗？”

秦三笑着说：“若不是大哥点了头，我会来找你废话？”

韩殊说道：“如此，韩某明白了。”

“哈哈哈哈，好，韩大人爽快！段恍，听见了没，趁早挑几匹好马，咱们就等着开春狩猎了，到时候打几张好皮子给韩大人，韩大人可以拿去博美人欢心，听说韩大人尤爱琵琶，来人，去叫子衿姑娘来，为韩大人弹奏一曲。”

隔壁推杯换盏，对湛卢军旧部赶尽杀绝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楚姮攥住裴容与的衣襟，仰头看向他：“裴容与，你不是想向湛卢军示好吗？阻止他们，狩猎场不是非建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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