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谋反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天。

张易之似乎还惦记着跟元曜交往，他派人送了一封信给元曜。随信附赠的，还有一块进宫的腰牌。

元曜打开信看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原来，张易之邀请元曜去控鹤监编辑诗文。

开春时节，武则天给控鹤监下达了一个文学任务，就是将大周，当然也包括之前的大唐的文人流传民间的诗歌辑录成册，编成一本诗歌集。

这件事情由上官婉儿监管，但是具体甄选各地送来的诗稿，并抄录编辑成册这些琐碎而冗杂的事情，是落实在控鹤监的两位府令身上的。

张易之、张昌宗忙着争宠，以及应酬各种春日宫宴，根本没有心情做这种需要伏案劳心的事情。他们打算交给别人去做。可是，控鹤监里美男子虽多，他们的才艺五花八门，但是饱读诗书的人少，会品赏诗文的人更少。张易之想起了和元曜交谈时，他饱读诗书，擅长诗文，于是趁机邀请元曜来协助编辑诗歌，并答应给其丰厚的报酬。以及，如果元曜想入控鹤监，他可以帮忙引荐和推举。

元曜将信递给白姬，请求白姬替他拿主意。

白姬匆匆扫视完信件，笑道：“反正轩之闲着也是闲着，去宫里帮着抄录诗稿，还能挣点银子呢。轩之如果想就待在控鹤监，也是可以的。控鹤监如今可是平步青云的登云梯，是仕途上升的最快捷径呢。”

元曜苦着脸道：“帮着辑录诗文小生还是可以的，待在控鹤监就免了。”

离奴却不同意，道：“书呆子，爷劝你不要和张氏兄弟混在一起。那两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看他俩现在炙手可热，权势滔天，武皇陛下比他俩年纪大几轮，迟早是要比他俩先老死的。武皇陛下一死，他俩没了靠山，以后有他俩悲惨的时候。而且，张氏兄弟跟白马寺里姓薛的秃驴势不两立，为了争宠，斗得火热，你跟张氏兄弟走太近，万一被牵连进去了，可怎么办？”

听了离奴一席话，元曜突然不想答应张易之的邀请了。

白姬笑道：“离奴，轩之最近因为噩梦，心情不好，就让他去皇宫里散散心吧。那些男人之间的争宠斗争都是小事情，只要轩之不参与谋反，都是无所谓的。轩之，去吧，有我在，没事的。”

有了白姬的鼓励，元曜决定接受张易之的邀请。

元曜收拾了一下，就去皇宫了。

元曜来到了长乐门，给了守卫腰牌，说明了来意。不多时，有小太监出来，带元曜经过景运门、明福门，到达了一处书院。

书院名为丽正书院（1）。

丽正书院是一处安静的所在，是一处三重宫殿建筑，还有一个大庭院，种植着一些桃树、李树。它的北边是集贤殿，南边是史局，东边是中书省，西边一墙之隔就是九洲池和瑶光殿。

元曜跟随白姬来过几次皇宫，还曾经住在天堂之上，也在瑶光殿参加过宴会，但是因为皇宫实在太大了，他也只是模糊地知道大体布局，并且从未来过丽正书院。

丽正书院是国家的修书机构，负责搜书、校书，藏书。武皇陛下下达了编录诗歌集的任务之后，张氏兄弟就要了丽正书院作为编诗集的场所，并获得了批准。

丽正书院里，张易之正在监督着几个文人拆阅各地送来的诗稿，文人们在讨论着哪些诗歌收录，哪些诗歌不收录。

张易之看见元曜来了，顿时大喜，十分热情地与他寒暄。一番攀谈和交流之后，张易之把收录诗集的事情就全都交给了元曜，并且让那几个招募来的文人给元曜打下手。

元曜投入了编辑诗稿的工作。

一天忙碌下来，元曜熟悉了辑录的流程，觉得枯燥之中，倒也有趣。

傍晚时分，工作干完，元曜就和一众文人离开皇宫，各自回家了。

元曜回到缥缈阁，在吃晚饭的时候，他跟白姬、离奴说了编辑诗稿的琐事，白姬、离奴毫无兴趣，勉强地听着。

第二天，元曜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带着腰牌去往皇宫。路上，他在胡人的店铺买了一个羊肉毕罗，当作早饭。

元曜到达皇宫时，天才蒙蒙亮，宫门外已经有很多人了，都是来上早朝的朝臣，或者和元曜一样，来宫里帮忙做事的人。

元曜来到丽正书院，宫人们已经打开了殿门，开始洒扫庭院。

元曜一个人到得最早，同僚们都还没有来，张氏兄弟更是不见踪影。

元曜喝了一杯热茶，吃完了羊肉毕罗，等阳光照入了殿阁内，他才开始伏案，做校对工作。

日上三竿时，同僚们才三三两两，睡眼惺忪地来了。

张氏兄弟根本没来。

元曜从同僚口中得知，张氏兄弟十天内也就来三天，即使来了，也都是巡看一下选诗进度，把活儿分派给众人，就离开了。

因为辑录诗稿属于‘闲事’，不是正经的国家大事，也不赶时间，大家就都抱着散漫的态度做事。

元曜却十分认真。他认真地反复品读每一篇诗稿，挑选出优质的，放入待录之中。

中午时分，会有宫人从尚食局端来食盒，给丽正书院里一众校对诗稿的文人送午饭。

大家的习惯是吃完午饭之后，在殿内午睡片刻，养足了精神，再开始下午的工作。

元曜吃过午饭，却睡不着，他就去了庭院散步。

元曜走在庭院里，看见满园的杏花、李花开得如火如荼，不由得想起了刚才辑录时看见的一首诗。

“蜡枝浮红云，粉浓尽天真。

宫墙叠碧瓦，锁得杏园春。”（2）

元曜一边思考这首诗要不要录入诗集，一边在杏花林中徘徊，最后他决定选入待录之中。

逛了一会儿，元曜觉得有点累了，打算回办公的殿中午睡。

元曜走在回大殿的长廊里。

不知道为什么，元曜觉得走廊有点陌生。  ——这条走廊好像不是元曜之前出来的那一条走廊。

元曜暗忖，也许是刚才贪看杏花，不小心绕到大殿后面了，反正丽正书院也不大，看大体方向，沿着这条走廊，也能绕回正殿。

元曜继续在走廊上行走。

突然，走廊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传来了说话声。

一个人道：“老二，你带领兄弟们在上朝的路上刺杀宰相。老三，你带领其余的兄弟们，在城外的据点接应。”

老二问道：“老大，通常来说，谋反不是刺杀皇上吗？为什么咱们要刺杀宰相？”

老大道：“皇上那么多护卫，咱们刺杀得了吗？宰相没什么护卫，容易刺杀一些，就刺他了。”

元曜一听，吓得一个激灵。

青天白日，居然有人在皇宫大内密谋造反，也太胆大包天了。

武则天一向对谋反之事高度敏感，决不允许发生，一旦发生，就会采取非常血腥的镇压手段，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通常，一个谋反案，能牵连成千上万人惨死，是非常悲哀和惨烈的。

元曜心中害怕，想要明哲保身，逃避不听。但是，他又一想，如果这场谋反发生了，又会牵连很多人丧命，不如壮着胆子听下去，看能不能找一个机会，在谋反没有发生时就平息了它。防范于未然，避免灾难的扩大化，能够拯救和帮助很多人。

念及至此，元曜悄悄地凑到了传出说话声的窗户前。

究竟是什么人密谋造反？

元曜心中好奇，他用唾沫沾湿手指，轻手轻脚地在窗纸上捅开一个洞。

元曜从洞中望向房间里。

这是背阴的厢房，房间里照不进阳光，十分阴沉昏暗，但是房间不大，即使光线不好，也一览无余，明显没有人。

元曜心中正纳闷，又听见了说话声。

还是刚才那三人，仍旧在密谋造反。

老二道：“大哥，我想了一下，觉得不妥当，没听说谁谋反去刺杀宰相。大家谋反，都是刺杀皇上。”

老大道：“第一次谋反，没有经验，刺杀皇上难度太大，我们还是先刺杀宰相试一试水。”

老三问道：“大哥，二哥，刺杀完宰相之后，我们干什么呢？”

老大道：“当然是当皇上。我当皇上，你俩当王爷！”

老二想了想，又道：“不对啊，大哥。我们只刺杀宰相，皇上还好好的呢。皇上还在，你就当不成皇上，总不能我们刺杀了宰相，皇上就把皇位让给你了吧？”

老三道：“大哥，二哥说得有道理。谋反还是得刺杀皇上。”

老大叹了一口气，道：“自从军师病死之后，我们仨就没有了一个聪明的头脑，做什么事情都稀里糊涂的。好不容易偷到了国宝，可以有机会名正言顺地谋反，过一把做皇上的瘾，却因为军师不在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谋反。”

老二想了想，道：“大哥，不如这样吧，我们早上刺杀宰相，中午刺杀皇上，这不就皇上也没了吗？”

元曜听见房间里的谈话越来越离谱，心中的好奇胜过了害怕。因为看不见人，他干脆走到门边，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元曜想看清楚究竟是谁在密谋造反，结果房间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元曜低头望去，只见西墙的地上站着三个拇指大小的人。

那三个小人儿穿着戎装，一身武士打扮。

一个年纪稍长，一脸络腮胡，腰佩宝剑。

一个身材颀长，留着八字胡，背着弓箭。

一个矮胖，大腹便便，拿着流星锤。

他们一脸惊愕地望向闯进房间里的元曜。

元曜看清三个小人儿，十分惊异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原来，不是现实世界的人在谋反，而是这三个奇怪的小人儿。

因为身处缥缈阁，元曜见惯了各种奇异的存在，在《鬼手莲》事件中，他也曾见过拇指大小的花魄小小，倒是也不害怕这三个武士小人儿。

元曜作了一揖，道：“小生元曜，误闯宝地，打搅三位了。但不知，三位是什么人，为何在这丽正书院的房舍里？”

见元曜十分礼貌，那络腮胡倒也客气，拱了拱手，道：“我们兄弟三人是梦之国的武士。因为一些缘故，我们暂时栖身在丽正书院，刚才我们在讨论谋反的事情。”

那八字胡急忙道：“大哥，谋反是一件隐秘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跟人说？！”

络腮胡道：“无妨，他又不是梦之国的人，反正，他刚才肯定也听见了。”

那拿流星锤的矮胖子打量了元曜几眼，道：“大哥，二哥，我看这人斯斯文文，眼神很智慧，看起来读过很多书，有点像咱们病死的军师。”

八字胡也抬头打量了元曜几眼，道：“是有点像，都是书生的样子。”

络腮胡道：“既然像军师，那就问一问他对咱们谋反计划的看法吧。”

注释：（1）丽正书院：在唐朝东都洛阳紫微宫（太初宫）里，是中国最早的官办书院，由唐玄宗创立于开元五年（公元717年），作为官方的修书机构，其首要任务是搜书、校书、藏书，是中国第一书院。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改称为集贤殿书院，简称“集贤书院”。

重点注释：某绾把丽正书院挪到了武周时期，也就是前移了三十年左右。

（2）这首杏花诗是某绾自己胡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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