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鲸游（下）
海中，水底。
狮火驮着元曜继续赶路。
一路行去，元曜感觉到狮火正带着自己往更深的海底潜行。虽然有辟水龙鳞的庇护，元曜在海底可以呼吸，可以视物，也不觉得寒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耳中渐渐地有了漩涡飞转一样的轰鸣声，而且脑袋有些胀疼。
元曜道：“小吼，为什么小生觉得双耳发鸣，有些头疼？”
狮火一边飞奔，一边道：“正常。你是人类，习惯在陆地上生活，身体不能承受深海的水流与气流，我的神行之术速度也极快，会更让你觉得身体不适。你只是头疼耳鸣，已经算是不错了。哪怕是有法术加持，国师都不能承受这样的海底之行。姑父，你真的很适应‘水’，我能看得出，你体内有一股很奇特的水之灵脉在守护着你，仿佛你也是海中的生灵一样。”
元曜诧异。
狮火又道：“姑父，你既然觉得不舒服，还是先闭目养神一会儿吧。”
元曜头疼地道：“小吼，不要叫小生姑父，小生不是你的姑父！”
狮火道：“可是，我觉得你就像我的姑父呀。姑姑不在的时候，我就叫你姑父吧。”
元曜的头更疼了，他身体不舒服，没有心力再跟狮火争执，也就沉默了。
元曜闭目养神，但是也没什么用，海底的压迫感让他的双耳发鸣，太阳穴隐隐作痛，昏昏沉沉。
不知道过了多久，狮火才停了下来。
“姑父，醒一醒，我们到鲸族领域的边界了。”
元曜睁眼一看，他们来到了一片黑蓝色的海底。目之所见，海域广阔无垠，海中巨石堆垒，峡谷纵横，隐隐约约能望见远处有一片城墙一样的古迹废墟。
狮火停在一处悬崖峭壁上。
虚空之中，浮着一队人。——至少在元曜眼中看去，他们是“人”的模样。
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体型高大，戴着珊瑚和藻荇做的头饰，穿着黑蓝色的华丽衣裳。为首的，是一位舒袍广袖的白眉老翁。
元曜心想，这恐怕就是鲸族了。
元曜急忙起身，想要去应酬。但是，因为这是深海，再加上虚空之中总有一种漩涡一样的轰鸣，让元曜头疼不已，不仅没办法思考，连站起身都有些踉跄，无法去应答。
狮火见状，道：“姑父，你在这悬崖上躺一会儿吧，我去跟他们交接。完事之后，过来找你。”
元曜点点头，原地坐下休息。
狮火在元曜旁边放下了三个大包袱，轻装朝着那群鲸族男女飞去。
狮火跟白眉老翁见礼，一番交谈之后，老翁伸手指向古迹废墟的方向，狮火点点头。
狮火转头望向元曜的方向，说了一些什么。
老翁招手。
一男一女两名华衣侍从得令，走出队列。
老翁吩咐了几句什么，这一男一女两名鲸族侍从就飞向了元曜休息的悬崖。
老翁则带着狮火飞向了古迹废墟的方向。
元曜坐在悬崖上的一块巨石边，正闭目养神。自从进入深海之后，他的耳边始终有那种漩涡轰鸣的声音，让他头昏脑胀，太阳穴隐隐作痛。
“吟——吟吟吟——”
忽然，半空中传来一阵空灵的鸣动，那是一种浩瀚的震鸣，波浪一般荡漾在水中。
这种空灵的震鸣似乎能够抵消深海漩涡的轰鸣，元曜顿时觉得头疼好了一些。他睁眼一看，只见一男一女两名鲸族之人朝他飞来。
元曜不由得定睛细看。
鲸族体型高大，他们身高两米以上，体魄强壮，四肢修长，皮肤呈现蓝色，并发出幽幽的光芒。他们的头发如同海藻一样茂密而飘逸，珊瑚和藻荇是他们头上的装饰，他们宽额广颌，五官立体，眼睛里没有眼白，仿佛是两团漆黑的深渊。他们舒袍广袖，蓝黑色的衣衫飘逸如仙，也不知道衣衫是用什么布料做的，闪烁着人鱼尾鳍一样的绚色粼光。
鲸族男女面露微笑，靠近元曜。
元曜一开始有些害怕，但是感觉到他们没有恶意之后，也就放下了心。
鲸女将一件透明的披衣覆盖在元曜的头上，这披衣隔绝了令人头疼的漩涡轰鸣，元曜顿时觉得天地间一片清净。
鲸男伸出手，似乎要带元曜去什么地方。
元曜伸出手，将手放在鲸男的手上。
鲸男、鲸女一左一右，带着元曜飞向了海中，在悬崖峭壁，巨石与古迹之中穿行，似乎要带他参观鲸族的边境。
因为披衣的缘故，元曜的头不疼了，他心想正事有狮火在办，自己跟着这两人游览一番也不错，就安心地跟着鲸男，鲸女四处逛看。
仔细观察，元曜才发现，这片海底世界十分壮阔，山峰和悬崖都巨大得让人觉得心底恐慌。
元曜莫名地有些不安，心中也充满了疑问。
鲸族人生活在哪里？是不是住在那些巨石堆垒而成的洞穴里？还是住在远处看起来规模更庞大的古迹里？怎么一路行来，半个鲸族人都没看见？
元曜正在疑惑，一个转身之后，鲸男鲸女也都不见踪迹了。
元曜心中害怕。他独自浮荡在海水之中，心中十分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吟——吟吟吟——”
半空中传来一阵空灵而浩瀚的鸣动。
元曜循声转头，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头皮一下子炸裂开来。
深海中，两只体型巨大的怪鱼向元曜游来。
大鱼浑身幽蓝，眼目漆黑，体积庞大如山，大到无法用语言形容。如果一定要做一个比喻，元曜觉得洛阳万象神宫旁边的通天巨塔，都不如这大鱼的十分之一。
两条大鱼向元曜游来，并且张开巨嘴，露出狰狞的牙齿。
大鱼口中，是一个恐怖的黑洞。
元曜被吓得眼前一黑，就昏死了过去。
那两条大鱼察觉元曜昏厥，连嘴都来不及闭上，顿时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缥缈阁，卧室。
白姬、离奴仍旧在一边喝酒，一边观察山海屏风。
山海屏风上，两条鲸鱼与元曜的对比十分明显，如果鲸鱼是正常的鲤鱼大小，那元曜只是一个小黑点。
白姬诧异，道：“轩之怎么就晕过去了？我给他的惊喜还没开始呢！”
离奴好奇地问道：“主人，你究竟打算给书呆子什么惊喜？”
白姬道：“与鲸鱼同游海神废墟。并且，鲸鱼会向轩之展示海底世界的卷风之术，爆炎之术，和海市蜃楼之术，让轩之得到无与伦比的精彩体验，帮他激发思维，拓展比喻，助他写出《神龙赋》。这鲸鱼刚张嘴，还没开始卷风，轩之怎么就昏过去了？！”
离奴张大了嘴，道：“主人，这对书呆子来说，不是惊喜，是惊吓。说句实话，就是离奴跟去了，这俩鲸鱼一张嘴，一露牙，离奴也得被吓晕。它俩实在是太大了。”
白姬道：“我怎么觉得它俩不大呀？这是两条年轻的小鲸鱼。”
离奴沉默。
繁星满天，银河灿烂。
一阵清凉的夜风吹过，元曜从昏迷之中醒了过来，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开海底，身处海面上，正躺在一片陆地上。
狮火蹲伏在旁边，也在闭目打盹儿。
元曜坐起身来，动作惊动了狮火，它睁开铜铃一样的眼睛。
“姑父，你醒了。”
狮火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
元曜道：“小吼，有巨大的怪鱼，它们大得不像话，比通天巨塔还要大，张口要吃小生，太恐怖了！”
狮火安慰道：“姑父，那是鲸鱼，它们没有想吃你，只是想跟你打招呼。”
元曜道：“鲸鱼？！白姬说，鲸鱼跟鲤鱼一样大小……”
狮火道：“姑姑的话你也信？她骗你呢。”
元曜不由得生气。
过了一会儿，元曜的气消了，他手搭凉棚，四下张望。
元曜觉得，自己和狮火应该是在一座海岛上，只是不知道位于哪里，海岛周围是星光闪烁的茫茫大海。狮火的脚边放着四个大包袱，三个是从乌衣国得到的馈赠，另外那一个不知道是什么。
“小吼，这是哪儿？鲸族人呢？咱们怎么会在一座海岛上？”
元曜问道。
狮火道：“海岛？姑父，你再感受一下？”
元曜一愣，他静下心来，顿时有夜风扑面而来，他感受到了身下的海岛居然在平稳地移动。
“小吼，咱们脚下的海岛是不是在动……”
元曜震惊。
狮火道：“姑父，这不是海岛，这是鲸族的长老。因为把你吓晕了，它们心中抱歉。再加上你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再承受从海底走，为了表达歉意，长老亲自送我们从海面走一程。”
“吟——吟吟吟——”
似乎在回应狮火的话，海岛发出了一声悠长的鲸鸣。
元曜大惊，他这才明白鲸鱼有多大。
想到了那位白发老翁化身为巨鲸驮自己，元曜又有些受宠若惊，急忙站起身来，朝脚下作了一揖，道：“多谢长老相送。”
“吟——吟吟吟——”
巨鲸又传来一声长鸣，似在酬答。
狮火道：“姑父，路程还远，你继续休息一会儿吧。我们要去人类与非人的边界线，那儿有一个姑姑留下的特定地点，我们通过法术，穿过结界，就能回缥缈阁了。”
元曜闻言，只能继续坐下。
对元曜来说，在海上乘鲸赶路，比在海底骑着狮火赶路，要舒服很多。在海面上，元曜的耳中不再有那种漩涡一样的轰鸣声，让他头昏脑胀。在鲸鱼背上，他也自由多了，可以坐着，可以躺着，不仅不颠簸，还能吹着夜风，欣赏星空。
一说到夜风，元曜这才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条透明的披衣。披衣无形无影，只是一道透明的光芒，随着夜风起伏，鳞光潋滟。
这是深海之中，鲸女给他披上的仙衣。
元曜正想脱下来还给鲸族长老，狮火却道：“姑父，这是鲸族送你的，你还是穿着吧。脱下来，你会觉得很冷的。”
元曜闻言，急忙谢过了脚下的鲸族长老。
“多谢长老馈赠仙衣。”
“吟——吟吟吟——”
巨鲸又传来一声长鸣。
狮火从一个包袱里翻出了一个闭合的贝壳，递给元曜。
“这是鲸珠。你拿着。”
元曜接过贝壳，他本来想看一下鲸珠是什么样子，可是却打不开贝壳，只得作罢。
元曜把贝壳放入衣袖，打算回缥缈阁之后，交给白姬。
元曜指着多出的那一个包袱，问道：“小吼，怎么多了一个包袱？”
狮火笑道：“这是鲸族送我的龙涎香。国师嫌贵，不肯给我买龙涎香，我就自己给自己挣香闻！一晚上功夫，就挣出来了。”
元曜道：“一晚上？小生怎么觉得咱俩出来好久了，仿佛过了几天几夜似的。”
狮火道：“海中的时间与人间的时间不一样。我们从时间荒野过来，逆行跨过了时间长河，虽然走了很久，但几乎没花什么时间。按照神都的时间来算，我们其实才出来几个时辰。回去时，大概才刚天亮吧。”
元曜虽然不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
元曜和狮火对坐闲聊，聊累之后，就躺平睡觉。
躺平之后，元曜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起身。
“差点忘记给离奴老弟抓鱼了！小吼，你有没有带钓竿？”
狮火睡眼惺忪，道：“没有钓竿。姑父，你别担心，等到了边界线，我再下海去给那只黑猫随便抓点什么鱼，也不迟。”
元曜一想，也只好如此。他躺在狻猊旁边，一起睡下了。
于是，漫天繁星之下，巨鲸驮着睡着的一人一狻猊，向着海天尽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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