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浮世孤木
冷夏的日子过的是很快的。
门后的日历又被撕掉了好几页。
距离高考，就剩下一年了。
她离那些花团锦簇的世界，又进了一步。
冷夏梦想成为厉害的大人。
每天踩着高跟鞋，忙碌充实的往返于公司和家之间。
赚钱，工作，成为人人羡慕的女强人。
那时候，她应该能买好多好多的炸鸡和汉堡了。
今夜除夕，冷夏怀里的汉堡炸鸡，还有一瓶可乐，都热乎着。
一路欢声笑语，大人的笑声，小孩儿的闹声，提着小灯笼，穿着新衣，欢天喜地。
冷夏匆匆瞟了他们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脚下松软的厚雪发出噗呲噗呲的声响，冷夏一步步小心谨慎，生怕滑倒。
这是她特意给自己买的年夜美食。
不容有失。
转身进胡同，迎面跑来几个小孩，蹦蹦跳跳，冷夏匆忙躲避，差点摔倒。
“诶？”楼下陈阿姨跟她打了声招呼，“夏夏？刚回来啊？”
陈丁香，是个裁缝，年轻的时候老公去了境外工作，从此杳无音信，她一个人抚养三个小孩，四十出头的年纪，白发就爬了满头。
每天等着老公回来。
是个苦命的女人。
“嗯，”冷夏心里柔软，报以笑脸，“新年快乐，陈阿姨。”
陈阿姨一怔，这小孩什么时候这么懂礼貌了？
以往见面，她总是低着头，冷着脸，一副阴郁模样，匆匆走过。
陈阿姨想到她身世，觉得可怜，于是目光变得同情。
女人低声提醒了句：“你爸回来了，刚喝了酒，搞不好又是欠了钱，你最好去同学家躲一躲。”
“省的他又在你跟前发疯。”
“呃……谢谢阿姨，”冷夏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没关系，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好孩子，你自己多多注意。”
这个苦命的女人对她表示同情，然而只能到此为止。
“来，拿着，”女人把手里刚想给亲戚送去的年糕裹着纸袋，分了她几块，“热乎的，刚出锅不久。”
“不用了阿姨。”冷夏连连推拒。
她不知道要怎样还这突入其来的人情，于是只好拒绝。
陈阿姨不容拒绝的塞进她怀里：“拿着！大过年的！”
冷夏的衣领蹭了年糕粑的油渍，带着点糖香味儿。
“…谢谢阿姨。”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没事儿！”陈阿姨拉着小女儿的手，“走了！”
身后是陈阿姨哄女儿的声音，温馨甜蜜。
冷夏在过道里站了会，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她的呼吸声。
陈阿姨的声音也渐行渐远。
冷夏深吸了口气，压下心里的酸涩，加快了脚步，上楼。
炸鸡冷了就不好吃了。
刚上楼，还没推开门，就听到赵邦国骂骂咧咧的声音。
无非是抱怨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迂回反复的骂，最后再绕到冷秋妍身上，痛骂她走得早，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
她忍不住蹙眉，粗暴的拧开门，脸色下意识的就沉了下来，目光在屋里梭巡一圈，最后落到了沙发上。
“还没死。”她咬牙低声嘀咕，抱着炸鸡准备进房间。
“你站着！”赵邦国命令，“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冷夏站定，偏头，语气不善：“你又想干什么？”
赵邦国手里拎着酒瓶，煞有介事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一身酒味儿扑面而来，冷夏不动声色的屏住呼吸，抬眸看他。
“夏夏，”赵邦国现在竟然意外显得正常，“你……借我点钱，我要创业。”
“我没钱了，大学我都不准备考了，”冷夏面不改色的撒谎，“我的钱没了，现在满意了？”
赵邦国挠挠头，一脸烦躁无奈，“我这次真的没骗你。”
“那我也没骗你啊！”冷夏忍无可忍，梗着脖子瞪着眼，“你就知道找我要钱，你为我做过些什么？！是不是要把我逼死你才甘心！”
一瞬间，赵邦国像是醒酒了一样，陷入了沉默。
冷夏的心口因为愤怒而剧烈的起伏，浑身微微发抖。
“行了，”赵邦国拍拍她的肩，“不借就不借。”
说话仍然带着股酒气。
“厨房有饭，外面带回来给你的年夜饭，自己热热。”
“不用。”
冷夏倔强的绕开他，一心只想进房。
“夏夏，”赵邦国拉着她的胳膊，“爸再跟你好好说两句话。”
冷夏挣扎，“放手！我和你有什么可说的！”
“冷夏！”赵邦国死死攥着她不撒手。
冷夏又慌又怒，拼命推他，怀里的东西被他打掉了一地。
炸鸡和汉堡都粘了灰，不能吃了。
冷夏看着一地的零碎，怔愣一瞬。
一股巨大的恼火和愤怒自她心头升起。
难以遏制的怨恨。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终于爆发。
“你非要把我逼疯你就舒服了你就好过了是吗？！”
冷夏声嘶力竭，抄起锅碗瓢盆就砸。
“谁要吃！”
“谁要吃你剩的这些鬼东西！”
“你是不是有病啊赵邦国！”
“你怎么不去死呢！”
锅碗瓢盆丁玲咣啷摔的稀碎，桌子椅子被踹移了位。
赵邦国有些不知所措，仿佛酒醒了一半。
以往这些摔锅打碗的事儿都是他干的。
现在看着继女在屋子里发疯，模样癫狂。
脏兮兮的老男人突然红了眼眶。
声音带着哭腔：“你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无用的赵邦国，无能的赵邦国。
冷夏最厌恶他这副无能的样子。、
赵邦国抹了把泪：“这么多年都是我对不起你，我心里清楚，我不是个什么好人！”
“我想你妈，那个婊子非要晚上跑出去!被车撞死了，现在好了？家也不是个家了。”
“我日子也难过，你是不知道。”
冷夏望向他的眼神带着仇恨，越看他这副做派，就越恶心。
她深吸了口气，平复情绪，“这里没有外人，你演给谁看。”
“我对不起你……”赵邦国哭的像个孩子，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个红色塑料袋，啜泣的展开，颤抖着手，放在桌上，“这些钱你收着。”
冷夏一愣，飞快的把桌上钱拿走了，仔细一数，有五千块。
“我要去边境。”
冷夏没吭声。
赵邦国泪眼婆娑的看着他，眼里布满了血丝，一张含泪的老脸难看极了。
他竟然还带着点对生活的希冀，笑了：“我这次要是能发财，咱两都不用过苦日子了。”
冷夏的眸光逐渐冰冷，心里却在纠结，要不要跟他开口。
要不要告诉他边境不能去？
那边是吃人的地方。
冷夏瞄了一眼他的背影，眼里仍带着仇恨。
“我走了。”
赵邦国抹了把脸，打开门，走了。
冷夏从头到尾再没有说一句话。
砰！
大门被他关上。
整个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外面的爆竹声像是另一个世界。
冷夏垂眸，看着手里的五千块钱，还有地上的一片狼藉，赵邦国扔下的酒瓶。
乱七八糟的家。
她忽然心里一酸。
好难过。
赵邦国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这个家，以后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没有任何亲人了。
难道她不应该高兴吗？
冷夏越劝自己高兴，越想哭。
她像是个陷入沼泽的大雁，即便头顶吹过清风，她却依然深陷泥潭，无法自拔。
冷夏被困在了这间屋子。
好的，坏的，开心的，痛苦的，如附骨之疽，生死不弃的坏绕着她。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滴落。
打湿了手里的人民币。
冷夏赶紧拿塑料袋包好，抹了把眼泪。
不能哭，人民币会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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