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余波

玉皇山脚下。

雪浪拄着锡杖，闭目等待。

桃子在他脚边不停打转，时不时仰头张望，神情看上去有些紧张。

察觉到这小狐狸的躁动不安，雪浪微微睁眼，高宣一声佛号，看上去宝相庄严：

“桃子施主，切莫太焦急了。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亦如幻，你……哎哟！”

是桃子没等他说完，就照雪浪小腿上咬了一口。

桃子还是小狐狸，力气不大。雪浪没被它咬出血，只不过小腿生疼。

心疼的撩起衣摆，瞅了两眼破洞的僧袍，雪浪打定主意，今晚再也不理这臭狐狸了，只是闭目养神。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头顶有微微的破风声。

桃子已经一下子直起身体，快乐的嘤嘤叫起来。而雪浪也抬头看去。

只见那高天之上。

有仙人踏云而来。

江生一手举伞，飘飘荡荡，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其时月在中天。从雪浪和桃子的角度看，江生正在那轮圆月的中间，仿佛自月宫而归。

不过他们两个都知道，仙人今晚是去了趟玉皇观。

“贫僧恭迎先生。先生此去，可是斩妖除魔了？”

双掌合十，雪浪迎上前去，嘴角含笑。

相处这些日子，他感觉自己略微摸清了仙人的脾性。这是位随和的仙人，不喜严肃，有时开两句玩笑无伤大雅。

果不其然，江生落到地上，闻言也轻轻笑了两声。

他收起竹伞，又张开双臂，任由桃子跳进怀里。

“这算什么妖魔，不过是坏了良心的人。”抚着桃子的小脑袋，江生云淡风轻，“再者说，我也并没有【除掉】他。”

言尽于此，江生再不多说，只是抱着桃子向前走。

雪浪也没多问，在其后紧紧跟上。

望着仙人的背影，他不禁开始想象，今晚在云顶山上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何等的诡谲玄奇。

想来不久之后。

涂县这片地界，又要流传出与仙人有关的传说了。

……

第二日清晨。

李饼把菜装进筐里，提着这死重的东西出了门。

他是李家村的村民，是菜农。还有个身份，是玉皇观后厨的送菜工。

说是送菜工，其实并不恰当。因为那群道士并不会付给他钱。

李饼会这么做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他欠了玉皇观的债。

三年前，李饼母亲病重，药石无医。

当时玉皇观的道士亲自上门，说只需三十两银子，就能治好他老娘的顽疾。

虽然最后，李饼的母亲还是死了，但诊金可不能一笔勾销。

所以从那以后，他就欠了玉皇观的老爷们三十五两银子——多出来的五两，是用在他母亲身上的药钱。

李饼不会算数。所以他并不知道，哪怕不算上利息，这笔钱他也得还七十五年。

但也正因为不会算数，李饼有时觉得，这日子也还算过得下去。

况且，当时老娘重病，道士们肯上门救治，这是恩。

李饼是个老实人。在他简单的世界里，有恩就得报，欠债就得还。

所以，就像过去五年一样，他背着好不容易种出来的蔬菜，慢悠悠出了家门。

往玉皇观的方向走，道路两侧的风景一如往常。

但李饼总觉得，今天这条路走得有点奇怪。

像是……不热闹了？

对，就是不热闹！往日他走这条路，道上人喧马嘶，全是去玉皇观烧香拜神的香客。

其中不乏朝廷官员，城中富户，这些人是坐着马车来的，李饼还得给他们让道。

但是今天，路面上安安静静。

别说马车了，连行人都没有几个。

心中虽然奇怪，但蔬菜还是要送的。李饼就这样背着箩筐，一步一个脚印，一直走到了玉皇山下。

到山脚时，太阳已升到头顶。

李饼汗流浃背，不得不撂下箩筐，坐在道边，喝口水休息一会儿。

他拧开水囊，与此同时随意的张望。

忽然。

李饼眼神一凝，继而目瞪口呆。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可那蜷缩在路边的老乞丐，怎么越看越像是……玉皇观的王老天师啊？

这王老天师，李饼曾经是见过一面的。

当时那老道仙风道骨，衣着华贵，只是看上一眼，就让李饼自惭形秽。

可今日再见，那王老天师衣着破烂，浑身恶臭，嘴角流着涎水，竟像是疯了一般。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于是他呆立当场，不知如何是好了。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几声交谈。

李饼好奇的侧头看去，发现是几个衣着体面的商人。

他们聚在一起，对着那王老天师指指点点，言谈之间，极尽感慨：

“这才叫天有不测风云呢，多漂亮的一座道观，就这么没了……”

“是啊，道观没了，人也疯了！”

“嘘！举头三尺有神明，据说是那王老天师多行不义，惹怒了神灵。这神仙亲自出手，他还跑得了么……”

几名富商摇头叹息，说话间渐渐走远。

而李饼留在原地，听得懵懵懂懂，倒也理解了大概意思。

在骄阳底下，他愣了片刻，然后想了想，飞快跑到王老天师身前。

老道人已经痴呆了，看都没看李饼一眼。

而李饼也没去管他，只是把水囊解下，连同他自己的干粮，一股脑儿堆到了老道面前。

做完这一切，李饼莫名的感到轻松。

他背起菜筐，沿着来时的道路往家走，不由自主哼起了乡间小调，脸上也渐渐出现微笑。

什么神仙，什么报应，李饼听不懂这些。

他只是在想，既然玉皇观没了，那自己欠他们的五十两银子，应该也不用继续还了吧？

——是的，如果算上利息，五年过去，他已经欠玉皇观五十两了。

……

同一时刻，涂县。

阿福推门进屋的时候，孙天正躺在藤椅上纳凉。

这位县令摇着扇子，神情惬意，已经幻想起祭祀成功，仙人嘉奖自己的场面。

阿福坐到藤椅边上，开始讲事情的时候，孙天依然在给自己扇风，似睡非睡。

但是刚听了几句。

他嗖一下从藤椅上坐了起来。

“你，你说什么？”

孙天目瞪口呆，连扇子掉到地上都没发现。不知不觉间，他脸上已是冷汗直流：

“你说玉皇观……昨晚突然塌了？”

“不是塌了，是没了，连块砖头瓦片都没剩下。”

阿福开口纠正，也是心有余悸的样子。他也没想到，那位仙人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

果真是……天威赫赫。

这厢阿福还能保持基本的冷静，但孙天已经开始慌了。

他跳下藤椅，在院中来回踱步。但就是想破了脑袋，他也没有想出一个合适的补救办法。

毕竟，建庙子是他提出来的，祭祀神灵是他的想法，就连王老天师，都是他孙天亲自去找的。

这叫什么？

这叫主谋啊！

又听阿福说，那王老天师被神仙惩罚，不但瞎了一只眼睛，连两条腿也没法走路。

孙天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神志仿佛飞到了九霄云外。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已经把孙天彻底干傻了。他扑通一声，跪在阿福面前，抱着对方的大腿就开始流眼泪：

“阿福，怎么办，我这可怎么办啊……”

“放心吧阿郎，你不会有事的。”

和孙天相比，阿福就显得镇定多了。他将孙天从地上扶起来，眼中充满了自信：

“那位神仙宅心仁厚，定不会为难阿郎。”

“是，是吗……好像确实……”

感受到阿福的信心，孙天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已经比最开始平静多了。

然后他听见阿福说了下一句话：

“不过阿郎，棺木寿材你是喜欢寿州梨花的，还是延庆红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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