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浮萍

盯着那几团蓝火，书生脸色逐渐扭曲。

随后，他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一把给江生扒拉开，书生连滚带爬的冲出船舱。

周围安静几秒，过了一会儿，那书生居然又哭唧唧的回来了，脸上还多了条红痕。

看痕迹的形状和大小，江生估摸，那应该是被船桨抽出来的。

船舱外一阵响动。

紧接着，船老大推门走了进来。

他斜斜提着船桨，先看了一眼书生，又看了看其他人努力憋笑的样子，心里立刻明白了七八分。

伸手挠挠头，船老大有些无奈的开口：

“诸位客官，容小人多句嘴。你们讲鬼故事就讲，吓人也行，但多少注意点儿分寸。”

“这姑溪河水急。要是有人被吓得跳进水里，小人可没本事把他捞上来。”

船老大咧着嘴，一半是玩笑，一半是提醒。

说完，他就提着桨板出了门，身子又一次进入了雨幕。

待到船老大离开，书生依然惊魂未定。

于是江生站起来，向他走了过去。

那书生有些瑟缩的抬头。他看见江生在自己面前蹲下，紧接着手腕一翻，露出掌心中晶莹的白粉。

“书生，刚才只是讲故事，我也并不是鬼。你且看好。”

江生温和的说，然后冲着掌心吹了口气。

白粉被气流吹飞，在空气中飘飘荡荡。

紧接着，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那些白粉飞到半空，立刻无火自燃，闪出淡蓝色的光焰，样子与刚才那些火团别无二致。

“不过是些磷粉罢了，无火可燃，盛产于荆湖一带。”

江生收起粉末，把手按在书生的肩膀上。

他手心中的热气一点一点沁入书生的身体，让这个浑身颤抖的年轻人慢慢放松。

“呵呵……据说京中有杂耍大家，尤其擅长使用磷粉。每每献艺，必使蓝色火焰环绕其身，令人眼花缭乱。”

“书生，你可千万不要把这当成鬼火了。”

江生音色沉静，娓娓道来。

他安抚着书生，语气已与刚才截然不同。

听了这些话，书生终于不抖了。

他望着江生的脸，试探性开口，将信将疑：

“……真是磷粉？”

“是的，真是磷粉。”江生语气坦然。

——事实上，才怪咧。

江生这些话，恐怕只能骗骗初出茅庐的小书生。

磷粉确实易燃，但现在空气潮湿，附近又没有火源，想吹口气就把它点起来，那简直是痴心妄想。

所以江生刚才召唤出来的，并不是【磷火】。

而是货真价实的【鬼火】。

【鬼火（来自“暮色森林”模组）】

【特性：光源；装饰品；可漂浮在任意位置；摸上去不烫】

江生不缺光源，所以这几朵【鬼火】一抽出来，就把它们塞进背包，从此忘到了脑后。

但刚才，江生灵机一动，将这些【鬼火】放在身边，还摆了个造型。

这一下果然效果拔群。

都差点儿给书生吓跳河了！

安慰好书生，又冲那对母女点点头，江生一开门，出了船舱。

他这时才发现，外面雨已经停了。

东边天色微明，照亮了两岸的风景。

空气清新，江风和畅。连河面也是平静的，只有少许涟漪。

想来，这里是姑溪河的一段缓流。

船老大此时也没再撑船，而是把小舟停在河道中央，撒下了一把渔网。

这汉子一夜没睡，却兀自显得神采奕奕。

他哼着歌，看见江生从船舱里出来，立刻抬起头，高兴的打招呼：

“小郎君，昨夜没怎么睡吧？赶紧吃条鱼，今天在路上好好睡一觉。”

船上没别的吃食。这鱼，想来就是船老大管的“饭”。

但江生不以为意，只是含笑点头。

因为现在确实是吃鱼的好时节。

如今是十一月中旬，而河鱼到了十二月就得越冬。所以无论什么鱼，都是这段时间最肥。

此外，姑溪河中还盛产一种白鲢，肥美无比。

有道是【腹中藏脂，鳞下流油】，因为这种鱼脂肪含量过高，吃起来甚至有种牛奶的香味儿。

既然到了姑溪河上，这等美味便不能不尝。

江生探头看过去，只见船老大已在慢慢收网。那破旧的渔网中，正是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鲢鱼。

看那大小，每条竟像是有七八斤重。

鲢鱼到手，船老大干活麻利。

他架起小锅，烧火，在河水中剥去鱼鳞，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显然干过无数遍。

听到外面的动静，其他人也纷纷从船舱里出来。

他们看到肥鱼，脸上都闪过喜色。

毕竟折腾一夜，所有人都饿了。

在人群中，唯独那个小姑娘忽然转头，看向水面。

她眨眨眼，轻轻松开了母亲的手，而那个妇人浑然未觉。

只见在平静的河面上，一片漂亮的落叶飘于水中。那落叶离船非常近，仿佛触手可得。

于是小姑娘向落叶跑去，膝盖跪在船舷上。

她奋力向前伸手，去够那片落叶，但始终只差了那么一点儿。

回头看看母亲，见她还在跟别人说话，小姑娘鼓了鼓嘴，尽全力把身子探出。

但就在这时。

一道浪头打过来，让小舟晃了晃。

然后小姑娘就失去了平衡。

在惊叫声中，小姑娘整个人扑出船外，头下脚上，眼看就要掉进水里。

须知，这姑溪河表面平静，却和长江相连，水底下有湍急的暗流。

这丫头小小一个人，如果掉下去，很可能会立刻被暗流卷走。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小姑娘下坠的趋势却停住了。

一只手拎住她的脚，让她顿在半空。

这丫头愣愣的，现在才知道害怕，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听到哭声，其他人才看向这边。

就这么一眼，那妇人简直要吓疯了。

她拼了命般的冲过来，从江生手中接过小姑娘，把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大声吼着小姑娘，声音震得其他人耳膜嗡嗡响：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在家我就告诉过你，出了门就要跟在我身边！”

“净贪玩儿，想捡到水里的东西……呜呜……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愿活了……”

这是娘俩的家事，其他人也不方便插嘴。

于是船老大低着头，自顾自把鱼煎好，先把鱼肉端给了江生和书生。

这鱼果然极肥，一点油不用加，煎完之后满锅都是油脂。

江生夹起一片鱼肉，放进嘴里，感觉雪片般的肉在唇齿间融化。既有乳制品的香气，又有种吃油腻食品的满足感。

但他只夹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因为在江生吃鱼的功夫。

那小书生一直咬着筷子尖，呆呆盯着他看。

“……兄台可是有事？”

轻轻呼了口气，放下筷子，江生语气平淡。

他本来只是客套一句，没想到那书生真凑了过来。

挪到江生身边，小书生压低音量：

“还未与兄台互通姓名……在下陈复，字子敬。”

“嗯，子敬兄。”

江生点点头，随口应了一句。

他没有失礼，但那种“我想先吃饭”的样子应该很明显。

听到江生的回答，小书生愣了一下，却没把这个放在心上。

只见他又凑近了一些，犹豫片刻，忽然颤巍巍的问了句话：

“你……您，您是神仙吗？”

……

重九既过，偕诸友踏青郭外。暮投野寺，燃烛说狐鬼事为戏。

中有陈生者，俄而指间磷火荧然，青焰灼灼，曰：“某实鬼也！”

举座毛发皆竖，汗浃衣背。

少顷，陈生笑曰：“此骇人伎俩，实承吾祖陈复公遗法。昔公棹舟江上，遇仙人同载，戏学此术耳。”

众闻之，相顾晒其妄：“岂有仙而耍笑若稚童者耶？”

——《陶庵梦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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