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土木

“陛下，涂县县令前日上书……”

“陛下，近来国库空虚，荆湖地区水灾恐怕……”

“陛下，老臣有本启奏，所谓……”

大朝会一开始，所有臣子就都行动了起来。

而令他们欣慰的是，今天的陛下，不但面容严肃，而且分外勤政。

望之……很似人君！

若是放在以前。

像【国库空虚】这种事，陛下肯定会不耐烦的挥手，让中书省自行处理。

但是今天，高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天子，居然认认真真，将所有交上来的奏章看了个遍。

那庄重的态度。

让在场不少官员，全都热泪盈眶。

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对那位【帝师】的愤慨。

在整个大朝会的过程中。

无数的目光，都若有若无，落在那张纯白的屏风上，其中意味难明。

而且在场每一位官员都非常清楚。

就算有刘言和护着。

在这场大朝会结束之前，一定会有官员站出来，向陛下提议，废除这所谓的【帝师】。

说不准，今日在这朝堂之上，还会当场撞死几个忠心耿耿的诤臣。

而另一边。

在屏风的遮挡下。

江生直接听睡着了。

他上辈子读高中的时候，每到数学课，必定昏昏欲睡。

不是学不懂数学。

只是那上数学课的老教师，不但嗓音苍老，而且平铺直叙，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那效果，简直像睡前听的催眠录音带。

而今天，在这大朝会上。

江生居然久违的找到了上数学课的感觉。

随着那一声声【陛下】，他只觉得自己眼皮子越来越沉，到后来，干脆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软垫中打了个盹。

幸好。

江生睡觉从不乱动，而且也不打鼾。

因此，在场没有一个官员知道。

这位新上任的【帝师】，居然敢在庄严的朝会上，光明正大的睡起了回笼觉。

直到又过了好长时间。

一声中气十足的【老臣有本启奏】，才将睡梦中的江生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从椅子上坐起来，然后听到屏风之外，传来了抑扬顿挫的声音。

似乎是因为激动到极点。

那声音里还带着哭腔。

“陛下明鉴！就算要立帝师，又怎能为其专设一座，坐在圣上您的身侧！此事于理不合，于法不合，于情不合——”

说话之人，乃是一名年老的御史。

他官职不高，但是因为岁数很大，在朝臣之中，还是有一些威望。

此时听着这老人的哭声。

不少官员都感同身受，低下头，拿衣角轻轻擦拭着眼泪。

然而紧接着。

他们听到，坐在高位上那位陛下，竟是语气冷淡，毫不容情：

“退下！谁若再敢提帝师之事，以谋反论处！”

此言一出。

满座皆惊。

就连那本来跪在地上，  涕泗横流的老御史，也不由抬起头，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沉默半晌后。

似乎感受到圣上心意已决。

这位老御史默然站起，回到了队伍中间，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而在一旁侍立着的黄门郎，观察着陛下脸上的表情，适时的高喊一句：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这尖锐的嗓音，在偌大的文德殿中回荡。

一时间，群臣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而下一刻，他们忽然听见了一道陌生的声音。

文武百官们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才意识到。

说话之人，居然是一直藏身在屏风后，冷眼旁观着朝局的【帝师】。

此人截至刚才为止，一直一言不发。

直到这个时候，才突然出声。

其心思之老辣，时机把握之准……堪称当世之最！

恐怕，就连积年的老官员，都没有这种政治嗅觉，能抓住这个朝臣们默然无语的时机。

只听那位帝师是这般说的：

“既然大家都说完了，那我有最后一件事。”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帝师语气平淡。

然而在场群臣，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却纷纷露出了惊悚的神色。

他们已经意识到，无论接下来，这位帝师想说什么……

那都一定是一个非常出格的要求！

“陛下——”

有臣子忍不住开口，越众而出。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只听那人在屏风后开口，语气轻描淡写：

“昨日，我在宅邸里受到了刺杀。”

“因此，我需要在京城里有块土地，让我建一栋新宅子。”

“可，便依先生之意。”皇帝毫不犹豫的点头。

完了！

这是在场所有文武官员的心声。

……

大兴土木。

无论放在哪个朝代，这都是很明显的亡国之兆。

因为建奇观，不但耗费大量钱财，还需发动平民百姓，让他们去做【徭役】。

最近战火连年。

哪怕是京城附近，百姓的生活，也绝对称不上富裕。

如今，战事稍歇，正是让民间休养生息的好时候。

这该死的帝师，居然要朝廷征发民夫，兴建楼宇。

而陛下，竟也是考虑都不考虑，直截了当的答应了？

“……直娘贼！”

田亮一进屋，就扯掉头顶上的乌纱帽，狠狠摔在地上，动作和当初的刘言和如出一辙。

他今年五十九岁，官至秘书监，主管图书典籍，以及相关的一应事务。

像这样一个职位，本应是远离政治斗争的。

但今天发生的事，让田亮这种官员，都不由怒发冲冠，兴起了劝谏陛下的念头。

只见这老官员阴沉着脸，连晚饭都没吃，便径直走进书房。

无视了儿子和儿媳妇的呼唤。

他在案几上摊开宣纸，研墨，想要下笔，却觉得胸中激荡，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正在对纸沉思的时候。

一个下人却急匆匆跑来，啪一下推开门，发出了很大的声音。

田家家规严苛。

田亮在书房写字时，更是不许任何人进来，以免打断他的思路。

因此，听到那响亮的声音，田亮不由抬头，心中升起了难以抑制的怒气。

只不过，这个老人刚要开口斥骂。

却见那个下人气喘吁吁，脸上浮现了明显的惊容。

“阿郎，不好，不好了……”

这下人一路跑来，上气不接下气。

而且似乎因为太过惊诧，身体都在不由自主的颤抖。

看到这一幕，田亮反而不着急了，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那下人的背。

过了一会儿。

那下人似乎终于喘匀了气。

他抬头，看向田亮，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房子，房子……”

下人喘着粗气，连说了好几遍，终于说出了一句完整的：

“山上——多出来了一栋大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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