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苏生

几乎在孙不二独坐竹林，一瞬悟道的同一时刻。

距他有千里之远，一座无名的小山丘上。

某个小土包下方，忽然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用力刨土，呼之欲出。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

一只幽蓝色的手掌，就这样从地底下伸出。

然而奇怪的是。

那手掌周围的泥沙碎石，居然分毫未动。

就像这只手掌，只是一个幻觉，一团飘渺的云气。

随着手掌的出现，这具身体的其他部分，也紧跟着来到了地面上。

最后。

吕文德整个人，好端端站在自己的坟头前。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幽蓝色的身体。

哪怕生前已见过诸多神鬼奇异之事。

但目睹这般场景，这位视死如归的江湖豪侠，表情还是变得迷茫且僵硬。

我……没有死？

吕文德喃喃自语，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然而，他在原地蹦跳几下，很快就发现，自己现在的状态，虽然不能说是【死了】，但和真正的活人，也是相去甚远。

比方说，吕文德直到现在，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力。

然而，当他尝试着运转周天，打坐修炼。他注意到，自己丹田中的内力，丝毫没有增长的迹象。

此外，他现在通体幽蓝，而且身体轻飘飘的，浑若无物。

吕文德甚至还尝试着，直接拿头撞向一根树干。

而结果显而易见。

——他这具身高九尺的庞大身躯，干脆利落，直接从树干中穿了过去，来到了树的对面。

如上种种，让吕文德越发确定了一件事。

那就是，自己现在，很可能变成了传说中的【鬼】。

原来死亡并不是终点啊。

……但是，所有人都能变成鬼吗？

身为活人时，吕文德活了将近四十年，走南闯北。

但在遇到仙人之前，他这辈子，从来没有碰到过哪怕一位鬼神。

因此，吕文德猜测。

虽然自己刚死没多久，就变成了鬼怪，过程轻易。

但是也许，想在死后成为鬼，需要满足一些苛刻的条件。

吕文德依稀记得，自己在年少时看过一本传说古籍。

上面说，【鬼者，怀执念而死，不平而鸣】。

现在，吕文德多少有些相信了这句话。

因为他在被敌人乱刀砍死之前，心中确实涌动着强烈的不甘，以及刺骨的愤怒。

想到这里，吕文德习惯性搓了搓自己的脸。

但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的脸孔现在并不粗糙，反而柔嫩滑腻。

就像是刚蒸出来的年糕，或者是上好的果冻。

察觉到这件事，吕文德不由放下手，苦笑一下。

他没想到，自己一个行走江湖的粗汉，在死后，居然有了比二八小娘子，还要娇嫩的皮肤。

微微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袋。

吕文德随意选了个方向，就大踏步向前进。

他这种人，心中光风霁月。

死了便长眠，活了便做事。

不需要犹豫，也没必要纠结。

然而吕文德刚走出几步，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清脆婉转，仿佛黄鹂鸣叫，其中还透出一股欢乐。

而吕文德抬头一看，不由大为吃惊。

——因为，那居然真的是一头黄鹂！

只见那小鸟扑扇着翅膀，在吕文德头顶来回飞舞。

它咯咯笑着，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吕文德，你醒啦！先生要你去兰州城见祂！”

……

在这一天。

许许多多幽蓝色的身影，从自己的尸体上站了起来。

以古往今来，所有死去的人类而言。它们的总数，算是相当稀少。

但另一方面。

由于近些年来，中原战乱不休。

这些刚诞生的【鬼】，数量加在一起，甚至能逼近某些小国的总人口。

幸好，在绝大多数情况下，这些鬼无法被人类看到。顶多是在经过时，叫活人感到一阵凉意。

否则，光是鬼的诞生，就足以让天下大乱了。

平原上。

刘桃在残阳如血中醒来，感觉浑身酸疼。

虽然，他已经失去了一般意义上的肉身。

但刘桃仍然记得，自己被马匹拖拽于地时，感受到的那种屈辱和痛苦。

古越国的战场。

一道幽蓝色的身影缓缓起身，身着宽大的袍服，腰间配着古朴的长剑。

那是个年轻姑娘——眉眼温和，表情柔顺。乍看之下，散发着一股与世无争的气息。

然而，当她仰头看了看天色。

这姑娘的眉宇之间，就忽然出现了一股睥睨的神采。

拍了拍腰间的长剑。

姑娘大声笑了起来：

“娥娥兄——既然天地间有如此奇事，那便请兄台陪吾再行一程，可好？”

当这姑娘话音落下。

那把长剑铮的一声，发出了清越的剑鸣。

——【娥娥】。

对一名杀人夺命的凶剑来说，这样的名字，似乎有些过于娟秀。

然而，天底下任何一名剑客。

对于【娥娥】这两个字，都是如雷贯耳。

传说，春秋时期，有神匠名公冶子，于泰山铸剑。

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把剑，用的是泰山的铁石，衡山的云霞，华山的露水，嵩山的火精，恒山的柳木。

及开炉时，神光奔涌，气成五彩。遂得一剑，剑铭——

【娥娥赤城尊甲五岳】。

这把剑，光是诞生，就已经足够传奇了。

而关于它，其实还有一件更加传奇的事。

它是【剑魁】的佩剑。

除了刘桃，还有这位年轻姑娘以外。

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的鬼，正从盲目痴愚中清醒了过来。

有一些鬼，在察觉到自己重临于世后，先是茫然，随后陷入了深深的恐惧，只敢在自己的尸体四周徘徊。

而还有一些鬼。

则是在一群飞鸟的指引下，向兰州城聚集而去。

如果这时候，有农人晚归。

他可能会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看到无数幽蓝色的身影，如森森鬼火，向兰州城而去。

那是【万鬼齐奔】。

……

就在群鬼向着兰州而去时。

乾国，也即将发生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都元帅耶律铸放下信件，先是怒发冲冠，随后脸色惨白，雄壮的身体摇摇欲坠，几乎立刻便要倒下去。

几名亲兵立刻上前，将耶律铸扶住，小心翼翼的放到太师椅上。

而耶律铸坐在柔软的皮毛中，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了神。

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骑兵。

耶律铸感觉大脑在嗡嗡作响，终于问出了一句话，嗓音无比干涩：

“我那两个儿子……当真全都战死了？”

那骑兵不停点头，嚎啕大哭：

“是，是妖术！那人先说，这是黄豆，然后地面就裂开了，巨大的力士也钻出来了……”

这骑兵似是因为恐惧，说话颠三倒四。

无论问他什么，来来回回，也只有那几句像是开玩笑一般的话。

于是耶律铸闭了闭眼，决定不再浪费时间：

“拉下去，凌迟，超过两千刀，人还没死，重重有赏。”

那骑兵脸色瞬间煞白，还想说些什么，却已被人堵住了嘴，硬生生拖了下去。

耶律铸没再关注这名骑兵的命运。

他只是抽出刀，将面前的案几猛地劈成两截。

雪亮的刀光映照在脸上。

耶律铸沉默一会儿，不由老泪纵横：

“大郎，二郎……好孩子们，且看爹爹给你们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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