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南北

乾国自开国以来，就设立南北两院。

究其原因，是其在立国之初，就不是一个纯粹的中原王朝。

乾太祖皇帝，征战四方，戎马一生，打下了一个大大的疆土。

这也导致，在乾国治下，疆域广阔，人种混居。

无论是中原汉人，北方游牧民族，还是普通的胡人、色目人，乃至大月氏人、吐火罗人，都是乾国的百姓。

久而久之，在朝堂之上，官员们的面貌也是胡汉混杂。

而这些人的语言、风俗还有信仰，自然也是截然不同。

为了方便治理，乾国太祖皇帝力排众议，开天下之先河，在乾国创立了【南北面官制】，设立南北两院。

其中南院，由耶律家族掌管，但凡是和中原汉人有关的事物，全部由南院解决。

而北院，则是由乾国的皇室，也就是完颜家族直接负责。

与胡人有关的事务，乃至针对于这些国家的外交事宜，全部都在北院的管辖范围之内。

这一日，在完颜金亮下达诏谕之后，没过多久，便有两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皇宫的东北角。

不多时，两名威严具足的贵人，在侍卫以及中官们的护送下，径直来到中殿，与完颜金亮坐在了一起。

其中一人，才刚刚坐在椅子上，还没等坐稳，就有些沉不住气的开口：

“敢问陛下，我那不中用的家奴难道真是死了？”

说话之人名叫耶律楚才，正是当今南院大王。

其人今年已经足有六十六岁，身形佝偻，面容沧桑。

然而，他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阴鸷，让所有和他对话的人，都不得不打起精神，妥善应对。

“正是.......那前线传来的战报我应该已经交给爱卿了才是，怎么爱卿难道没有仔细看吗？”

按理说，这南北两院大王，都应该是乾国皇帝的左膀右臂。

然而面对耶律楚才，完颜金亮的脸色却是淡淡的，甚至能从中看出一些不耐烦。

这名乾国皇帝个性爽朗豪迈，平生最不喜欢和这种满肚子坏水的老头打交道。

而与耶律楚才相比，耐心坐在一旁，直到这时才开口说话的完颜洪，才更合完颜金亮的心意。

“皇兄，战报我们都已经看过了，不过是一场败仗而已，我大乾尚还承受得起。”

完颜洪是个满脸大胡子的壮汉，四十多岁，乃是完颜金亮同父异母的弟弟。

两人从小就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因此在谈话间，完颜洪也顾不得那许多礼数，而是干脆利落直入正题：

“想来皇兄你今日召我等进宫，是为了那所谓的【仙人】之事。”

说到【仙人】这两个字时，完颜洪的嘴角不自觉出现了一抹笑意。

他自幼弓马娴熟，曾经进山打猎，射杀了一头通体雪白的麋鹿。

有巫师看到了麋鹿的尸体，立刻惊恐万状，连声说，完颜洪射杀了山神的使者，日后必然遭到报复。

那时的完颜洪刚满十六岁，一听这话立刻抽出佩刀，砍下了那名巫师的脑袋，并且霸占了他的妻子。

结果在那之后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完颜洪不但没有遇到什么厄运，反而过得顺风顺水，就连感冒这样的小病，也没有生过。

因此可以说，在整个乾朝皇室里，最不信什么鬼神之说的，就是这位北院大王。

然而听了自己弟弟的话，完颜金亮却没有跟着笑起来，反而点了点头，脸色越发凝重。

他这样的表现，让耶律楚才还有完颜洪都是一愣。

这两人立刻意识到，所谓鬼神之说，可能确实有以讹传讹的成分，但其中真实性，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要高许多。

果不其然，他们下一刻，便听见完颜金亮有些沉重的开口。

这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着高昂情绪的皇帝，唯独在这一刻，居然显得有些沮丧。

“朕派往兰州城的探子，其中有一些人，带回来了更详细的消息。”

完颜金亮沉声说：

“在耶律铸溃败之际，那兰州城内，确确实实，就连军队都没有调动。”

此言一出，南北两院大王面面相觑，都能从彼此眼中看到骇然。

如果【铁人】是真的，那【神仙】多半也确有其事。

既然如此，根据情报所说，那名神仙自始至终未曾露面，却派出了一个和尚，一名书生，号称不日之内，便要前往乾国的京城，与他们的陛下商讨停战之事......

此事，难道在不久之后，也会发生吗？

缓缓咀嚼着这些信息，无论完颜金亮，还是南北院这两位大王，都感到了一种难以置信般的荒谬，还有一丝深深的无力。

论战场征伐、宫廷权谋，这些人都是行家。

然而遇到神鬼之事，他们也只能乱七八糟的瞎猜，而无法拿出一个真正有效的应对之策了。

此刻这三人沉默着对坐，直至天色彻底暗下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开口。

而当夜晚的暮鼓敲响那一刻。

完颜金亮却忽然仰起头，哈的一声笑了出来，语气中尽显豪迈：

“既然他要来，那便让他来罢了。”

完颜金亮轻松地说道。

听到这话，完颜洪和耶律楚才同时抬头，两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脸上都露出苦笑。

像这样粗暴简单的处理方法，还真是有他们这位陛下的风格。

然而接下来，两人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似乎面对这种神奇玄异之事，他们也只能这般做了。

“既然如此，老臣明日，就与京中诸位大将一起，商讨陛下的护卫事宜。”

这回，最先开口的并不是完颜洪，而是耶律楚才。

这个老头子用苍老的语气开口说话，随后便深深行了一礼：

“陛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那老臣也无言以对，只是有一件事陛下应当知晓——您乃万金之躯，若事态紧急，万不可意气用事。”

“知道，知道。”

完颜金亮打了个哈欠，伸手向前挥了挥，示意耶律楚才可以退下了。

于是耶律楚才就真的躬了躬身子，随后就离开了这静谧的大殿，将空间留给了完颜洪以及完颜金亮这两兄弟。

当耶律楚才彻底离开，完颜金亮浑身都放松下来，随手在案几上拿起一支酒囊。

仰头痛饮马奶酒，完颜金亮转过头，对着完颜洪笑了起来：

“老匹夫总算走了，有他在这儿连喝酒都不尽兴！”

“哈哈哈......”

完颜洪大笑几声，只觉这么多年过去，自己这位皇兄脾气依然没怎么变。

但在笑过之后，他还是低下头，表情有些担忧：

“皇兄，这样做真的合适吗？说是要等到神仙前来见你，但事实上，这不就相当于——”

【这不就相当于坐以待毙，在皇宫中等死吗？】

这是完颜洪的心声。

但他终究忍住了，没有当着完颜金亮的面说出口。

但完颜金亮喝了几口酒，却对此事避而不答，转而问了完颜洪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

“阿洪，你觉得这世界上真的存在仙人吗？”

完颜洪闻言，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他知道就算自己不做回答，阿兄也能知道他的答案。

自从射杀了那头纯白的麋鹿，而未遭到任何天谴，完颜洪就再也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鬼神之属了。

端详着完颜洪的神情。

完颜金亮笑笑也不追问。

只见这乾国国主拿起一方金丝手帕，擦拭着自己的嘴角，同时缓缓开口。

与其说，是在对完颜洪说话，不如说那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曾经......看过曾祖父珍藏的文稿，说这世上存在着女剑仙，剑艺卓绝，一剑挥出，可斩山川河流。”

“曾祖父不是个喜欢说谎的人，你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世了，但我小的时候，他抱过我，还跟我讲过那些战场上的事。”

将嘴角擦干净，金丝帕子放回原处。

完颜金亮的声音虽然越来越低，瞳孔却前所未有地明亮起来：

“阿洪啊......这天下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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