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相迎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范文虎彻底蔫儿了，再无刚离开京城时的意气风发。

所幸这年轻文官心里有股子狠劲儿，还知道从一而终的道理。

因此，再怎么不情愿，他还是坚持要去江西龙南县赴任，没有提出就这么打道回府。

不过，自从那天在客栈遭遇杀手。

范文虎就打定主意，要缩在他那辆马车上，深居简出。

赶路的时候，这年轻官员就在车厢中读书，哪怕山路再颠簸，也不想着下来走一走，或者骑一会儿马。

至于吃饭的时候，他也不跟其他人坐在一块儿。

而是端了自己的饭菜，自顾自回车厢享用。

对于自己这些怪异的行径，范文虎对外宣称，是江西一带多有土匪，占山为王。

他身为朝廷命官，又穿着县令的官服，因此作为目标非常显眼，应当小心行事。

可惜范文虎并不知道。

在这小小的车队里除他以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年轻的文官，其实就是被吓破胆了——而且是被一只不到一岁大的小狐狸吓破了胆。

并没有注意到同行者们的复杂目光。

范文虎对于小狐狸的恐惧，随着队伍逐渐靠近江西龙南县，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有天夜里，江生带着一小壶酒出去赏月归来。

他甚至看到，在众人歇脚的营地附近，范文虎不知从哪里搜来了一些干肉和瓜果，学着祭祀神灵的样子，摆在那小狐狸面前。

与此同时，三跪九叩，以抑扬顿挫的语调，念诵着古代巫师们的祷词。

这年轻人，能被左丞相刘言和相中，自然博学多才，而且记忆力惊人。

这长达四千多字的祷词，被范文虎从口中念出，居然没有一丝错漏。

而他的动作也是一丝不苟，颇有古意：

"伏惟君灵，收尔雷霆，敛尔爪牙，佑我行人，毋犯豕豚。"

"我民敬君，不触君威；君其有灵，惠我雄魁。"

"享此血食，归兮幽都。人兽两安，山泽同休。"

"——尚飨！"

范文虎应该是把出手救他的小狐狸，当做了山野狐仙之属，所以采取的祷词，是祭祀山川神灵与野兽的。

小狐狸似乎是被这个愚蠢的人类吓到了。

呆呆的坐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而江生躲在远处，看着张牙舞爪、身体也随着歌谣韵律疯狂摆动的范文虎，慢慢向后退了一步。

他决定，这辈子都别告诉这个年轻官员事情的真相了。

不然这家伙也太可怜了。

总之，在那天夜里后，范文虎可能是觉得，小狐狸接受了自己的供奉，就和自己达成了某种古老玄奥的协议。

因此，他胆子变得大了起来，吃饭的时候也敢和大家一起坐在空地上。

队伍就这么走走停停。

终于在三月十七号的时候，到达了江西的龙南县。

当地官员和士绅早有准备。

他们在范文虎到达之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在门口列队，还准备好了酒水和仪仗。

不管他们心中对范文虎这位新上任的县令到底作何感想。

至少从外观看上去，这群人已经给足了范文虎面子。

而另一边，范文虎在将近半个月后也终于有机会穿上了县令的全套官服。

当着官员和一众当地豪族们的面，他在两名侍卫的搀扶下缓步走下马车。

面向众人背着双手，范文虎轻咳一声，虽然面相年轻，但已经有了几分官老爷的威严。

"多谢诸位出城相迎，范某人感激不尽。"

依次端详着这些人的脸。

范文虎缓缓开口，却是在学恩师刘言和的做派。

这种只属于京城官员的清贵气度，果然将这些乡野之间的小官镇住了。

当下，人群中立刻闪出一人，却是本地主簿，点头哈腰，向范文虎恭敬的行礼：

"前辈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还嫌礼数不够，怠慢了前辈呢！"

"小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范文虎见状，也是上前两步。

不过他没有去扶那名主簿，只是伸出双手虚抬了抬。

范文虎今年还不到三十岁。

而那名主簿，则两鬓斑白，皮肤暗淡，显然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

若论在朝为官，主政一方的时间，这名老主簿，自然是远远超过年轻的范文虎了。

然而在称呼上，这名主簿称范文虎为【前辈】，范文虎却反了过来，称呼对方为【小友】。

乍看上去，这有些倒反天罡。

但围观众人，却全都见怪不怪，甚至觉得，范文虎不愧是京城来的官员，很懂这些文人之间的弯弯绕绕。

事实上。

在文人地位极高的应朝。

低级官员们论资排辈，看的并不是年龄与地位，而是功名大小。

这范文虎虽然年龄不大，却是京官，二榜进士出身。

而那老主簿，根本就没有考中进士，不过是一名举人，补了当地主簿的缺。

因此。

哪怕这位主簿老得都快要死了，他也只能称范文虎为【前辈】。

此刻，听见这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称自己为【小友】，主簿沧桑的面皮微微一抖，但脸上笑容却丝毫不变。

只见他向侧一转身，伸出手指向前方，动作娴熟，仿佛已经排练过千遍百遍：

"请县尊大人移步，到这边来，我为大人介绍一下本地诸位士绅。"

听到这话，范文虎微微眯了眯眼，也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见的这些人，乃是此行丈量田亩，可能遇到的最大威胁。

然而当那名主簿将他引到士绅的面前。

范文虎有些惊讶地发现，与他想象中不同，这些士绅看上去和和气气，而且都很好说话。

"县尊，鄙人姓胡，听说您此次来是要彻查隐田一事？且放心，我家的田契都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县尊老爷，在下刘盼，我家的田契也都备好了，只待您亲自前往查阅！"

"县尊......"

一时间士绅们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那股热情的态度让范文虎不禁身体微微后仰，有些晕晕乎乎。

这场面跟恩师讲的好像不一样啊？

本地的帮派......本地的世家大族这么懂规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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