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格位

这真是只妖。

而且是只来历不凡的妖。

什么【白无常】、【守山护法】……孙不二其实听不太懂。

但当他将这些名号含在嘴中缓缓咀嚼，胸腹间总是不自禁涌上些许恶寒。

他此时其实已经很累了，内力消耗殆尽。

空荡荡的丹田带来了难以言喻的折磨和空虚感，让孙不二几乎要半跪下去，在敌人面前示弱。

然而他到底还是坚持住了，维持架势不动，冷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白鳞巨蟒。

因为他还要为牛大川多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

望着孙不二那严阵以待的样子，白鳞巨蟒却莫名沉默了几秒，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它忽然咧开嘴，低低地笑了。

“哈哈……江湖剑侠……”

虽然【蟒蛇咧嘴而笑】，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认知中，都是某种极其骇人的场景。

但在孙不二听来，那头白鳞巨蟒此刻的笑声，其实并不嘶哑凄厉……反而有种难以说清楚的温柔感。

因此在声音入耳的刹那，孙不二情不自禁愣了一瞬，有些摸不清对方的路数。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但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双眼紧紧盯着前方。

因为那头白鳞巨蟒在笑完之后，已然摇摆着柔软的身躯，沿着树干蜿蜒而下，最后在地上盘起了蛇阵。

嘶嘶吐了两下蛇信。

白鳞巨蟒注视着孙不二，再次开口。

不过这一回，它语气转冷，仿佛刚才温柔的笑声，只是孙不二的错觉。

“我大概能猜到，你今晚进山，是要求神问仙……”

巨蟒慢慢说道，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那这位在山下种地的兄台呢？他跟你也是一样的目的吗？”

一听这话，孙不二先是一怔，随后悚然而惊。

他猛地回头。

看见不知何时，身后的月光已经被某个庞大的身躯挡住，在地上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那是个雄壮异常的大汉，戴着斗笠，披着破旧蓑衣，身高足有十尺——

不，不对。

那并不是人。

借着晦暗的月光，孙不二看了好几眼。

然后他才慢慢意识到，那悄无声息来到他身后的，并不是个人。

而是一头穿着人衣服的熊罴。

只见那头巨熊人立而起，高高举起手爪，勾住牛大川的衣领，将这个可怜的老农民举在半空。

和身后的熊罴比起来，牛大川瘦弱的身躯仿佛鸡仔。

他整个人在山风中左摇右摆，害怕地缩成一团，却连哭也不敢哭出声。

“放了他，他是被我逼上山的，不过是个雇来的向导。”

目睹这一幕，孙不二毫不犹豫地开口。

牛大川闻言，悄悄抬起了头。

他被熊罴捉住，本已绝望至极，此刻听见孙不二的话，心中再次燃起希望。

可是很快，两人就听见了一声冰冷的嗤笑。

声音来自孙不二面前的白鳞巨蟒。

“可笑……敢在今夜闯山，你们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吗？”

高高昂起蛇头，白鳞巨蟒发出残虐的声音，鳞甲在月光下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

只见它俯下身躯，蛇身在地面上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随时会发起进攻。

如此骇人的威势，让孙不二不由后退一步，额头淌下一滴冷汗。

可是下一刻，孙不二就听见身后的熊罴开了口。

“先生不是吩咐过不能杀人吗？”

熊罴呆呆地说，使劲用手爪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这家伙看着吓人，但是嗓音听上去却十分憨厚，仿佛地主家的傻儿子：

“我打不过你。你要是非要杀人，那我现在就去告诉先生。”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寂静。

白鳞巨蟒停在原地不动了。

它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熊罴，似乎在思考，眼前这个脑子不好使的憨货，究竟是怎么成为了自己的同伴。

而且还是和自己同级的【地府无常】。

根本看不懂白鳞巨蟒眼神里的含义。

那戴着斗笠的熊罴站在原地，身子还转了个八度。

仿佛只要白鳞巨蟒一有动作，它就会狂奔上山，找那所谓的【先生】去告状。

可偏偏，巨蟒还真拿这家伙没有办法。

于是在无语之下，白鳞巨蟒把头转向孙不二，轻轻叹了口气。

随着这声叹气。

周围肃杀的气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你们俩也听到这家伙的话了，赶紧下山去吧。”

白鳞巨蟒嘴里念叨，说着说着，还有点抱怨：

“今晚山上会发生大事，不便有凡人旁观……我就是想吓你们一下，这憨货还以为我要杀人，好不容易塑造出来的气氛全没了。”

“好了，赶紧走吧！”

随着这一声令下，熊罴也把手中的牛大川放在地上。

而且似乎是为了表达歉意，那巨熊还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朵小白花，塞在牛大川手中。

牛大川不清楚自己要这朵花有什么用。

但他不敢不接。

手里攥着那朵小花，这个农民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事，事情结束了？

另一边，孙不二缓缓收起架势，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他眨眨眼，感觉眼前已经出现了重影。

这是累到了极致，随时都会昏过去。

可是看着那已经转向另一个方向的巨蟒。

以及跟在巨蟒身后准备离开的熊罴。

孙不二一咬牙，忽然出声主动，叫住了对方：

“等一等！在下有事求仙人出手，求两位发发慈悲，行个方便。”

说完这话，孙不二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唐突，当下忐忑不安，心跳如擂鼓。

而听到他的声音。

那巨蟒和熊罴果然停止移动。

随后它们缓缓转身……眼神中已经透出了属于野兽的凶意。

“使剑的，【今晚不得闯山】和【先生有令】，这两句话，你是哪一个没有听懂？”

白鳞巨蟒轻声说：

“先生不让我们杀人，没说我不能给你点教训，刚才看在你那柄剑的份上，我已经饶了你一次……还是快快下山吧，不要误了卿卿性命。”

话说到这个份上。

双方已经没有了谈判余地。

但孙不二想到那只女鬼对自己的折磨，虽然心脏狂跳，却仿佛没有听懂巨蟒话里的警告一般，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求仙人救命！”

尽量让自己语气显得诚恳。

孙不二直视着巨蟒的眼睛。

下个瞬间，白影闪动。

这招已经吃过一次，所以孙不二知道，那是白鳞巨蟒在用它的尾巴抽向自己。

咬紧牙关，拼命将整个身体向后仰倒，孙不二试图躲开对方的攻击。

但他刚有动作，心里就一个激灵，知道要糟。

因为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力竭了，浑身肌肉挤不出半分力气。

那条尾巴来势汹汹，如果打中胸口，定然会让人筋折骨断。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巨蟒的尾巴却忽然停下，带起一阵恶风。

尖端距离孙不二的脸颊，已经只剩下三寸距离。

停手了？

孙不二惊魂未定，喘着粗气。

随后，他察觉到什么，缓缓抬头。

只见在高处的树冠上，有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落在树梢。

那乌鸦歪着头，居高临下，打量着空地上的两个活人、两只妖怪。

随后，嘎嘎大叫起来：

“先生叫他上山——先生叫他上山！”

“呼……”

吐出一口长气。

孙不二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他知道，自己今晚终究是走了运，不但捡回一条命，还能获得一个和仙人交流的机会。

强行用两条软绵绵的腿支撑住身体。

孙不二整理衣冠，掸去肩膀上的灰尘。

接着，他面向那条默默收回尾巴的白蛇，躬身行礼，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稳：

“既然仙人已经发话……”

“还请姐姐带我上山一观。”

白鳞巨蟒盘踞在原地。

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孙不二。

可它在这边默不作声，那只新来的乌鸦却再次开口。

只见那乌鸦啄了几下羽毛，忽然嘎嘎两声，幸灾乐祸地大笑起来：

“不是你，不是你——不是使剑的，是种田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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