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一杯无
四月初十，乾国东南部。
不打仗的时候，祁连山东部的草场总是显得格外平静。
牛羊成群结队，把肥白的肚皮浸在冰凉的溪水中。
而在它们身后，茂密到结成草甸的碧绿下方，是刚死没几个月的新鲜骸骨，以及略有破损的铁器与甲胄。
对祁连山附近的牧民来说，这些士兵们留下来的遗物，就是他们最主要的收入来源。
住在哈拉和林的贵族们，将这些牧民轻蔑地称作【多洛】。
在乾国人的语言中，这个词汇的意思是【食腐的小偷】。
牧民中很少有人听说过这个词汇，但就算知道了，也肯定浑不在意。
毕竟，草原上的日子一年比一年难。
只要能够活下去，别说小偷了，就算真去像秃鹰一般撕扯腐肉，他们恐怕也会照做。
这天，太阳刚刚升起，一缕阳光照在河滩上的时候。
莫日根早早便从毛毡帐篷里出来，拉把椅子坐在家门前，看着自己的两个小孙子轮流去骑一匹小马。
对乾国牧民来说，骑马是要从小练起的。
这既是娱乐，也是锻炼他们的生活技能。
因此莫日根并没有去担忧这两个小孩会因此摔伤，只是笑呵呵的揣着手，在一旁默默旁观。
在年轻的时候，莫日根也曾经拿起弯刀冲上战场，为一份战利品与人厮杀。
但现在，他年纪已经很大了。
大到很多部族首领见到他时，都会恭敬地行礼称呼他为【巴格什】，也就是【老智者】。
——确实如此，在人均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草场上，莫日根能活到六十二，单就他一辈子积累下来的见识，就已经足够收获所有人的尊重。
听着孙子们的大笑与争吵声，莫日根在欣慰之余，忽然感到一阵困乏，不由眯了眯眼睛。
最近这些日子，他时常感到困倦。
有时就算在正午，也会情不自禁睡上一觉。
莫日根知道，他真是太老了，老到连上天都看不过眼，想要将他叫走。
但贪心的莫日根还是决定，尽可能在人世间多活几年，好好保护这两个小孙子，看他们健康的长大成人，成为能够独自追赶野山羊群的勇士。
想着这些事，莫日根在躺椅上翻了个身，准备稍微睡一会儿。
但他刚刚闭上眼就听到了孙子们惊讶的喊声。
这老牧民几乎瞬间把眼睛睁开，苍老的手臂往下一勾，就摸到了躺椅下的长矛。
在草原上过活，这点警惕性是必须要有的。
“你们两个，快到我身后！”
连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莫日根就跳了起来，一手持着长矛，大声招呼自己两个孙子：
“是狼吗......别管那匹小马了，四条腿跑得比你们快！”
他一边这样大喊，一边手持长矛，用锐利的目光来回扫视四周。
莫日根知道自己老了，但他自认为还有力气使动这根长矛。
然而紧接着，莫日根微微一愣。
因为他发现，在听到自己的喊声后，两个小孙子并没有朝这边跑来，而是继续冲着河滩大喊大叫，声音里透着兴奋。
其中一个，在喊过几嗓子之后，还回身冲自己爷爷招了招手，似乎在叫他过去。
莫日根的长矛稍微往下放了放。
他有些将信将疑，却还是向那边迈步。
随后，他就知道小孙子们表现的为何如此高兴了。
“是南人的商队呀！”
这年老的牧民喜出望外的叫唤一声，将长矛彻底放下，脸上绽放出了由衷的笑容，连那些褶子也舒展开来。
应国和乾国互相征战了这么久。
但人总要吃饭，生意也总得做。
因此这些年，在两国边境处，不但有双方政府开设的官方【榷场】。
就算在私底下，也经常会有商队偷偷来到乾国境内，用丝绸，布匹，酒，还有糖，换走牧民们的毛皮以及牲口。
无怪两个小孙子如此兴高采烈。
他们只是个小部族。
按照规矩，一般只有每年的年末才会有商队经过。
而就连莫日根都没有想到，只是过了不到半年，他们的南人朋友，就再次捎来了一车一车的物资。
“快......快！你们俩去把族长喊过来，别让这支商队以为咱们不想交易。”
莫日根拍了拍自己两个小孙子的背，望着这两个小家伙倒腾起小短腿，飞快朝远方奔去。
随后，他才看向了这支商队的首领。
将左手抚在胸口，莫日根微微弯腰，向他们行了一个草原上的礼节：
“愿长生天护佑着你，朋友们......我是莫日根！”
他会一点汉话，但是不多，说起来结结巴巴。
在行礼的时候，莫日根偷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虽然以一个老牧民的眼光看来，对方的面庞稍显稚嫩。
但只看气质，莫日根就知道，无论对方是何身份，一定是这支商队的中心。
果不其然。
在他打过招呼后，商队里的其他人没一个接话，而是都将目光投向了那位年轻的贵人。
“嗯，也保佑你。”
那位贵人温和的说，冲莫日根点了点头。
见对方如此好说话，莫日根不禁咧嘴，已经预料到了一场成功的交易。
然而当他低下头，想要为这些人领路时，老人却忽然愣了愣。
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发现般，飞快又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那位贵人的脚面。
那是双布鞋，料子是很好的，但样式朴素应该也不值几个钱。
只是令莫日根有些疑惑的是，这支商队明明涉水而来，为何这位贵人脚上的鞋，却半点儿没看到水渍呢？
……
“朋友！真高兴你们能来，我们在这个冬天积攒了大量毛皮，还有几头小马，都可以卖给你们。”
这支部族的族长，是个叫【巴特尔】的雄壮汉子，有着如熊一般的体魄。
由于常年不洗澡，浑身散发着油脂与牛马汗水的臭味儿。
但站在他周围的牧民们，明显对这种气味习以为常。
因为草原上很缺淡水，饲养牲畜又需要大量的净水资源。
而且很多乾国牧民都认为，只有在身上结出厚厚的污渍，才能有效抵御疾病的入侵。
巴特尔也知道，南人都很爱干净。
因此他也没有像对待其他牧民朋友那样，给对方一个狠狠的熊抱。
只是先让手下的牧民们拿出毛皮与马肉，又提出要看看这群商队带来的货品。
商队领头的年轻贵人态度很好，没有因为巴特尔这个部族的贫穷就轻视他们。
他带巴特尔来到车队前，揭开了车上覆盖着的厚厚毛毡。
但当巴特尔看到眼前的情景。
这个汉子的表情却有些发愣。
只见他伸手在那些货品上抚摸一下，接着发出了迷惑的声音：
“这，这是......”
“是西红柿。”江生说，“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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