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父母，父母(十三)

精神触手已经被桦生收回了。

尽管她内心里吓了一跳，但表面上还是笑嘻嘻地说：“好啦，爸爸妈妈等你，快去吧。”

红河离开之后，桦生开始思考红河说的“下去”，是下去哪里？地下室吗？

过了许久，红河终于回来了。

她的步履缓慢而沉重，当她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那煞白的小脸把桦生吓了一跳。

桦生走过去，替她抹去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这是怎么了？”

红河现在虽然极度的虚弱无力，但她很开心，蹭了蹭桦生抚在她脸上的手指：“老师不愿意见你们……我和他讲了讲道理。”

“讲道理……至于讲成这样一副虚脱的样子吗？”

红河带着桦生和零月下楼。

客厅一角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门。

门后是一段向下的、冰冷的金属旋梯。

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和机油混合的气味变得明显起来。

“有一天，我突然发现这里有一道门，我好害怕，做了好久的噩梦，最后还是决定下来看一看，这里可神奇了！”

红河熟练地打开壁上的开关，幽蓝色的冷光灯逐一亮起，照亮了深不见底的通道。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一会儿知道我做了一些坏事，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桦生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会呢，爸爸妈妈永远不会讨厌自己的孩子呀！”

红河率先走下去，桦生和零月紧随其后。

旋梯很长，零月将感官放大到极致。

终于，他们抵达底部，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巨大的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与其说是实验室，更像某种古老的、被遗忘的科技神殿。

无数闪烁着幽光的屏幕悬浮在半空，数据流淌。

机械臂安静地蛰伏在阴影中，复杂的管道和线缆像巨树的根系般盘踞在墙壁和天花板上。

小熊蜂很激动，细小的精神波动沿着连接传入桦生的大脑：“哇，好香好香！好饿啊！”

桦生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待到明白小熊蜂指的是什么之后，她两眼放光，让小熊蜂稍安勿躁：“别急，我想办法给你弄回来。”

实验室的中心，是一个略微抬高的平台。

一台形似章鱼的机器人静伏在中央平台上。

见到他们进来，章鱼机器人瞬间变成亮粉色，几条机械触手猛地竖起，直指向红河。

电子合成音陡然升高，语速加快，充满戏剧性的谴责：“哼！窃贼！你还有脸回来！还带着你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它明显被零月和桦生的出现吓了一大跳。

红河瞪着它：“是我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纵然是个机器人，它的诧异也表现得过于明显，周身光芒极速闪烁，随即转为愤怒：“好啊！既然你们是她父母，那你们知道吗？她是个知识的盗窃者！技术的亵渎者！”

它猛地转向零月和桦生，触手激动地乱晃：“你们知道她做了什么吗？她用纯洁可爱的面容骗我给了她最高权限！她做亵渎的实验——看看外面的那些东西！”

一条触手指向天花板，“那就是她滥用技术的证明！失败的残次品！垃圾！污染！”

它又转向红河，用触手尖端点着她：“你不仅蠢！而且坏！你把一切都搞砸了！败类！”

红河被骂得缩起肩膀，眼泪汪汪，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小声抽泣：“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陪着我……”

她用力拉着桦生的手，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桦生和零月，声音哽咽：“爸爸妈妈，你们不要生气，我不是要创造人取代你们，在那之前，我不知道你们是真实存在的，那之后，我就停止实验了。”

——那之前？什么之前？

她呜呜地哭着：“我不知道，只要我乖乖等着，你们就会回来。”

原来昨晚问到怪物时，她的犹豫是因为这个，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她为自己创造了许许多多的爸爸妈妈。

怪物一定与“眼”有关，他们其实有些猜测，但怪物是红河用科技创造出来的，还是有些超出了他们的预期。

想要清除或者控制“眼”，首先要弄明白“眼”的行事逻辑，然后制定扼制方案。

就比如深渊网站发布过一个经典的S级污染区，里面山清水秀，风景迷人，无数人进行过探索，但连“眼”是什么都找不出来。

直到污染区快要接近不可挽回的阈值，深渊组织悄悄潜入，发现“眼”其实是一条看起来很普通的鲑鱼，河流上游新建的大坝阻碍了它的回流。

于是深渊组织炸毁了大坝，这个污染区也就稳定了下来。

桦生低头看了看这个“人类眼”，按说他们现在也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但总有一丝不安萦绕不去。

执念太明确，以至于……难不成真留下来给他当爸爸妈妈？

机器人还在叫骂。

她轻轻拍了拍红河的手以示安抚，然后上前一步，将小女孩护在身后。

她眼神犀利，盯着机器人疯狂闪烁的粉色腕足。

“闭嘴。”她的声音平稳，但字句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个词产生效果，继而逐条反驳：“盗窃者？败类？真是最可笑的指责。”

“第一，知识如果被封锁在数据库里不见天日，那和不存在有什么区别？”

“第二，技术的价值在于应用，她应用失败了，造成了后果，这需要纠正和引导，而不是辱骂和贬低！你除了骂她，你提供了任何有效的帮助吗？”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是谁给了她接触这些知识的基础？是谁为她提供了实验室和仪器？是谁在她一次次失败后，依然默许甚至纵容她继续尝试，而不是彻底封锁她的权限？是你！”

她的语气加重，做出结论：“所以，真正该为那些怪物负责的，不是你吗？是你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却在她被魔盒里的东西吓到时，反过来指责她不该打开？真是懦弱又虚伪！你骂她，不过是为了掩盖你自己作为引导者的失职和纵容！”

章鱼机器人被这一连串尖锐的质问怼懵了。

桦生满意地看着它卡壳，掐着腰，仰着脸，睥睨着它，一分嘲讽，三分不屑：“再说了，她才多大，她还只是个孩子啊！你作为大人……咳咳……你一个机器人，和小孩子计较什么？”

零月诧异地转头看了一眼桦生，轻轻咬了咬自己的嘴唇。

桦生瞪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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