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父母，父母(二十)

桦生眼睑微垂，神情漠然，任谁也无法轻易看出她此刻正处于濒临失控的边缘。

零月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她身上，察觉异常，心中一凛，猛地捉住她冰凉的手，另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下颌。

桦生被迫抬起头来，零月看到了她乌黑双眸中一点光亮也无，黑暗吞噬了一切。

这一切太过于熟悉，以至于零月突然有一种被扼住喉咙的窒息感。

多年前，他从榆生那里知道了一个秘密。

对于一般的向导而言，进行精神疏导是一种近乎于奉献自身的事情，一次高级别的深层疏导会耗尽向导几乎全部的精神力。

但榆生不同，他可以从哨兵的精神图景中汲取力量，反哺自身。

他还记得榆生用带血的眸子凝视着他：“团长啊团长，你知道我能做到多么可怕的事情，杀了我，否则你们都别想活着出去。”

那成了他永生的噩梦。

零月将手覆在桦生的双眼上：“桦生，你不是可以利用我的精神图景吗？立刻用！你可以在里面种满鲜花，随便怎样都行……快点让自己稳定下来，桦生，这里是污染区，这里只是污染区而已！”

过于共情污染区里的怪物或“眼”，是新人哨兵向导普遍存在的问题，可此时的零月还不知道，桦生的情况，远比过于共情复杂很多。

桦生对自己的状况再清楚不过，小熊蜂离开她太久，她现在本身就处于虚弱状态，再加上……红河与她，在某些方面太像了。

其实，靠她自己也可以稳定下来，但她听到了零月的话，视线聚焦在那双冷淡的银色眼瞳上，桦生突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破坏欲。

零月，你自找的。

她几乎是粗暴地、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意识刺入了零月的精神图景。

对于零月来说，那感觉绝不好受，如同灼热的刀刃强行闯入，零月闷哼一声，身体瞬间绷紧。

但他没有丝毫反抗，反而以一种温柔与包容的姿态迎合着她，任由她用自己的花田占领了整个极地冰川。

桦生的精神力在零月的精神图景中横行肆虐的时候，尖顶建筑前，红河跌落在一片残肢和血污之中。

如小机器人所说，此刻的女孩因权柄被大幅削弱而异常虚弱，蜷缩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如果要杀掉或者控制她，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团长，红河交给你了，”桦生从零月的精神图景中退出，神色平静，“我需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零月颔首。

他的北极狼精神体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红河身边，舔了舔红河的脸颊。

纵然红河心中充满了对零月和桦生的憎恨，但对这只毛茸茸的“大白狗”却无法产生同样的敌意。

它看起来是那么善意，那么无辜。

她艰难地爬起来，靠坐在北极狼身边，将脸埋进它厚实温暖的毛发里。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本能让她知晓，她失去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

一些她无法理解的东西，让她正处于足以致命的危机中。

零月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向“门”传讯：“‘眼’极度虚弱，申请回收小组即刻介入。”

他并不想杀死红河，但他同样不确定，被白塔回收研究，对这个孩子而言，是否算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就如同他此刻也不知道，选择装作没有察觉桦生另有打算，这是否真的是对她好。

在桦生这里他的底线一降再降。

……

桦生深吸一口气，压下精神图景中残余的波澜，找到那条刚刚逃离的幽暗通道。

精神触手纠缠而上，门自动打开了，她重新回到了地下实验室。

门内，那小机器人一点儿也不意外她如何能打开通道进来，它正欢快地蹦跳着，机械腕足灵活地舞动，哼着跑调的电子歌：“啦啦～看呀，你们解决掉那个小麻烦啦！真好！以后我的实验室就清静啦！”

桦生刚刚经历过精神力崩溃与重塑，力气还没有恢复，有些虚脱地靠着一台操作台滑坐在地上，声音带着疲惫：“是啊……解决了，那你以后呢？有什么打算？”

“我？”机器人兴奋地转着圈，“我当然要守着我的实验室啊！这里可是宝藏！等这里解除封锁，这些知识、这些实验，一定会非常非常有用的！”

桦生沉默了片刻，忽然抬起手，指向天花板正中——那里，一个巨大的、构造精巧的蜂巢正静静垂吊着。

“你不觉得……在这里出现这么一个东西，非常奇怪吗？”

机器人转向蜂巢，光芒闪烁了一下，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谈论天气：“不奇怪呀，这不是你的精神体吗？那只可爱的小熊蜂的家。”

实验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一片寂静。

桦生缓缓抬起头，目光带着兴味审视着机器人小小的躯壳。

“哦？你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几天前，第一波客人来到小镇时，我就知道了呀。”机器人的电子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

桦生淡定地点了点头，仿佛早已料到：“所以，你是故意放任它们在这里筑巢？你能得到什么？”

“我得到的还不够多吗？”机器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热，“你们那个世界真是太奇特了！竟然存在‘精神体’这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还能将精神力外放实体化！这太值得研究了！我被困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小镇太多年了，太无聊了！当初我创造出红河，确实获得了很长时间的乐趣……”

桦生：“是你创造了红河？所以我猜得没错，你才是这里真正的‘眼’。”

被桦生打断，机器人很生气：“你这样打断人说话很没有礼貌！”

“你继续。”

“那时候我确实获得了很多乐趣，但当我想要回收那些失败的怪物样本进行研究时，她竟然妄图阻止我，甚至篡夺我的权柄！哦，当然，那时候我还不太了解这个‘权柄’是什么，你知道的，作为‘眼’，有时候自己是无知无觉的，当然，后来我猜了个大概，你们的到来证实了一切，甚至比我猜想的更加离奇！话说回来，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你们来了……哈哈哈，我真是要谢谢你们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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