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桂糕约记报喜诺,红院同议当家计
王思哲对着时念深深一揖,腰弯得极深。
他眼底残留的红血丝还没消,却亮得像淬了星子,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笃定。
“下次放榜那日,我定捧着喜报来给您报喜。”
“我等着。”
时念笑了,她的声音从暗处飘荡过来。
“到时候让吴婶给你蒸糕,蜜放足,料加够,管够你吃。”
时念转身,望着那道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才拢了拢披风。
初冬的风本带着凉意,可此刻心里暖烘烘的,倒觉得这夜色也温柔了几分。
明明是给王思哲打鸡血,结果自己倒先热血了起来。
她转身往回走,刚到怡红院侧门,就见浅醉站在灯笼下。
姑娘手里捧着件柔软的墨色披风,指尖还攥着个温热的汤婆子。
见她来,立刻迎上来:“念姐,客人们刚才还问起您呢,说想听您讲段蓝星的故事。”
时念接过披风裹紧,指尖触到汤婆子的暖意,笑问:“你一直在等着我?”
浅醉脸上的笑淡了些,眼里却盛着透亮的光,轻轻点头:“王公子还好吧?”
“他没事。”
或许王思哲从前总觉得人要靠名头撑着,中了举才算有出息。
想必如今也懂了,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有没有名头不重要,敢往前走才重要。
时念望着院里依旧热闹的灯火,戏台上传来《知否》的调子。
唱词混着喝彩声飘过来。
她想起范进的故事。
这世道总把科举当成唯一的出路,把中举当成人生的终点。
可她想要告诉这些年轻人,路有千万条,只要肯抬脚,总有一条能通向光亮处。
“走吧,回去看看他们的热闹。”
时念拉起浅醉的手往院里走,脚下是几片细碎的月光。
*
三日后,盛京书肆的伙计提着一摞新印的《蓝星诗词集》来怡红院。
刚做完事情就笑着来跟时念回话:“时老板,您还记得那个穿青布长衫的王书生不?如今在我们书肆扎了根哩!”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敬佩:
“白天搬书、晚上抄稿,连吃饭都捧着本旧策论,馒头就着凉水咽,也不肯耽误半会儿功夫。”
“您是没瞧见他那手,手指上磨出的茧子比书稿的纸页还厚!”
“王掌柜说,他抄的稿子比老先生们还仔细,可把我们这些老伙计都比下去了。”
伙计又补充道,“今儿来他还托我带话,说多谢您的开导,等日后他中了举,定要亲手提着糕来谢您。”
时念闻言笔尖顿了顿,墨滴在书肆分成那栏晕开个小圆点。
她想起太白楼那晚的月光。
王思哲攥着空酒碗说“我不走了”时,眼里的光比巷口的灯笼还亮。
那是把绝望揉碎了,重新拼出的希望。
浅醉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进来,见她对着账册出神,忍不住提议:
“念姐,这王思哲既有才学,性子又踏实,不如叫他来怡红院做事?”
“咱们正好缺个抄戏本、整理诗签的先生,待遇定不会亏待他,总比在书肆搬书强。”
时念抬头笑了,“他不会来的。”
“为何?”
浅醉不解地皱起眉,“咱们院里的书角、戏台,也不比书肆差才是?”
“同样不用风吹日晒,也能常跟诗词打交道……”
“体面分两种。”
时念放下笔,指尖在案头上轻轻敲着。
她语气很轻,却透着通透。
“一种是旁人给的,像戏台的彩头、雅间的座次,看着光鲜,却要看人脸色;”
“另一种是自己挣的,是手心被笔尖磨出的茧、案头堆的稿,握在手里踏实,不用仰仗谁。”
“而王思哲要的,就是这种。”
诗词大会那天。
王思哲为长安与盛京的诗韵争得面红耳赤,狄英杰递给他蜜饯点心,他却摇着头往后退,说无功不受禄。
他宁肯缩在角落啃冷馒头,也不肯要半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股藏在谦和底下的硬气,像寒冬里不肯弯腰的梅,根扎得稳,骨节里长得都是倔强。
“让他在书肆慢慢熬,比来怡红院做事更自在。”
时念望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叶片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
“他要的不是体面的差事,是靠自己站稳脚跟的底气。”
浅醉这才恍然,低头抿了口茶。
忽然想起什么,她从袖袋里掏出张叠得整齐的纸。
“对了念姐,这是我拟的冬季营业章程,您瞧瞧可行?”
纸上的字迹娟秀,一笔一画都透着细心,列着加开午场暖戏、戏台添炭火盆、戏服内衬改棉絮等条目。
时念越看越满意,末了在戏服改良那栏画了个圈,眼里闪着笑意。
“这点想得妙!水袖里缝个小口袋,裹上棉絮,既暖了姑娘们的手,转起来还能叮当响,像串碎银子,既实用又添了趣。”
浅醉笑出声:“念姐惯会打趣我。”
上次流芝唱《昭君出塞》,因戏服浸湿受了寒气,第二嗓子都哑了。
那时她就想着,总不能让姑娘们冻着身子唱戏。
毕竟时念教她的,是永远要以人为本。
她抬头,眼里闪着试探的光。
“念姐,您看……这章程若可行,往后院里的日常营生,能不能让我和阿福、张账房他们多担些?”
时念总把事扛在肩上。
排戏、算账、顾着他们的冷暖,连夜里都要改戏本,太累了。
她该多想想排新戏、诗会这样的大事,而这些琐事,他们已经能扛住了。
时念望着浅醉眼里的认真,勾了勾嘴角。
“好啊。”
时念把章程推回给浅醉,“从今日起,你和晚晴、阿福、张珂源、乔章林还有杜元介,组成议事班。”
想了想,她又把吴婶和林老也加了进去。
有两个阅历足够沉稳的人,她也更加放心。
“以后院里的日常营生,你们商量着定,拿不定主意的再找我。”
浅醉没想到时念答应的如此干脆。
她以为时念会担心他们是想争权夺利,从而不会放权给他们。
然而事实却是,时念一点犹豫都没有就答应了下来。
她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真的?我们……我们也能当家了?”
“当然。”
时念笑着起身,往衣架上取披风,“我还等着看你们把怡红院的暖戏,唱遍南齐呢。”
议事班的第一次集会,定在三日后的午后。
后台的炭火盆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火苗舔着炭块,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暖融融的。
吴婶端来的热茶冒着白汽,瓷杯握在手里暖到心口。
账本、章程摊在桌上,倒比戏台还热闹。
阿福看着案几上的这些章程,头都大了。
上面记着东墙漏风需糊纸、西窗透寒加棉帘、炭火盆要选带罩的,防着火星溅到戏服等条目。
以前有时念做主心骨,他按照吩咐办事,从来不觉得会有这么多事情。
如今条条款款全都列在眼前,才知道时念一直以来究竟付出了多少。
张珂源拨着算盘,算珠打得噼啪响,眉头微微皱着。
“添棉帘得雇裁缝,入冬后炭火钱每月也得加三成,姑娘们的棉坎肩也得做新的……”
“这么算下来,下个月的营收怕是要少两成,得想个法子补回来才行。”
“我这倒是有个法子!”
让人意外的是,先开口的人是吴婶。
“咱们让绣娘在棉帘上绣诗签啊!像床前明月光、墙角数枝梅什么的。”
“只要针脚细些,颜色亮些,红底白字,多好看!既挡风,又能当新景致——”
“客人来听戏,见了新鲜,说不定还能也带一些棉帘回去。”
乔章林点了点头,手里的毛笔在纸上点了点:“倒是可行!”
毕竟那些文人雅士就喜欢这些风雅玩意儿。
“我觉得还能加个暖戏福袋!”
阿福凑过来,眼里闪着主意:“里面装块木质的小诗签,卖给听戏的客人,既讨喜,又能多赚点钱……”
炭火盆里的炭噼啪响了一声,溅起个小火星,映得满室的笑谈都暖了几分。
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可屋里的人却已开始盘算冬日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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