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八）

向来枉费推移力，此日中流自在行。

以李延昭之口，借文武百官之势，携支援雍州，保卫京畿之必行，杨登峰自登基以来，第一次以自己的意志颁下了圣旨。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面对这次皇帝陛下“自作主张”的行为，无论是垂帘听政的李令仪，还是堂下垂手站立的衮衮诸公，都没有去谏言制止。

李士诚、王达陆分别是大将军李延昭和司空王敬渊的长子；柳逸瑞虽然是司徒柳逸尘的次子，但因为其长兄先天有缺，所以他就是实打实的司徒府二代中的扛鼎之人；至于郝清风，在那日游园诗会之后，也早已进入京畿顶层圈子的视野，他是太师郝忠正内定接班人的消息几乎板上钉钉，如今更是官拜四品侍郎，比前三人都是只强不弱。

定西军，以这四人为首，既得利益的四位大佬虽然还不知道年轻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实打实到手的军权，却让他们绝不会主动往外推。而满朝文武和李令仪，则误以为杨登峰与这四人在私下达成了某种利益交换，前者自然不会去主动触这四位权倾朝野的大佬的霉头，至于后者……

透过珠帘，李令仪看到太傅李若望和太保李若卓正在向自己使眼色，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俩也被蒙在鼓里，呵呵，杨挚接掌冀州之后，这两个老狐狸就把亲近的子侄，通过各种理由调离了京畿，除了幽、云、凉三个苦寒之州，散的全天下都是，生怕自己的香火被一锅端了，现在倒好，连个能拿的出手的人都没有，也难怪杨登峰这个逆子没有找上你们。”

然而，心里骂归骂，但郝忠正不去提，李延昭等三人的“改旗易帜”却着实让她不得不神经紧绷。

在她看来，杨乔做得了幽州王，公孙曦接得住云州这个烂摊子，她也一样可以凤仪天下，不过今天的变局，却狠狠地打了他的脸，一向看不上眼的废物皇帝，竟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握住了朝堂大势！

正当她绞尽脑汁，思考如何破局时，唯一能在朝堂上就坐的郝忠正，缓缓从他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微微一礼后，朗声道：“陛下圣明！”

有这位定海神针打样，半数被外戚集团排挤，不得不依靠在太师府这棵大树下的文武官员，也纷纷躬身：“陛下圣明！”

李延昭目露精光，与王敬渊、柳逸尘对视一眼后，在子侄的晋升加实在的兵权，和与太后的默契之间，选择了前者，三人也微微欠身，为这件事最后一锤定音，“陛下圣明！”

滚滚大势所趋，李令仪与太傅、太保等人都是人老成精之辈，绝不会做那逆潮之人。

关士诚作为外官，虽然对今日的朝局看不真切，但凭借多年的经验，也能明确地感知到其看似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不过，这对他来说，都远不及最终的结果来的实在。

他重重地跪在冰冷的青砖上，拜谢皇恩，心中向着西边自语道：“王爷，老臣幸不辱命，只盼您能让这天下黎民百姓，少遭战火流离之苦。”

……

天下没有绝对的秘密，更何况是聚集了百人以上的朝会。

当今天子杨登峰遣二十万大军入雍州的消息，不到两日，便通过各种渠道摆上了九州所有势力的案头。

青州，东莱城外，微山湖。

时值春夏之交，南风忽骤，湖水被吹起了连绵望不到头的褶皱，但在整个九州都首屈一指的黄龙巨舰上，桌案上的茶水都不曾溢出杯盏半滴。

茶香袅袅间，一位中年模样的英俊男子，透过氤氲地雾气看着坐于其对面蒲团之上的某位老者。

老人丝毫没有在意对方递过来的是茶、是酒、还是毒药，只是来者不拒地接过，抿一小口后便放于一旁桌上，茶水粘在胡须上也不加理会，顶着一头胡乱扎起来，乱糟糟的花白头发，手捧一卷泛黄的绘本看得津津有味。

如果此时有旁人路过，他定会将绘本迅速收入怀中，一副敝帚自珍的模样，待他人走远后，再小心取出，不熟的人的多半以为那是什么不世出的孤本典籍，但给他递茶的青州王杨天望却知道，他那绘本上，全是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春宫图！

“东方先生，西北那边，您怎么看？”

天下第一谋士，东方玉韬依旧欣赏着手中快翻烂了的艺术佳作，头都没回一下，不耐烦地说道：“王爷啊，如今的青州，农林牧副渔、军政工书商，天下都无出其右者，说是天下最强州府也不为过，青州将士又常年征讨倭寇，骑兵或许不如那些西北蛮子，但综合战力，绝对只强不弱，而你自己，既是当今皇帝的叔叔，更文武双全，正值当年，不管天下怎么变，你要想偏安一隅，谁也不敢越太行山东进半步；你要想更进一步，也早就跟你说过，水师南下先取扬州，跨国太行再下冀州，届时天下三分之一归于你手，更是手握半壁粮仓，待烽烟四起，伺机西进，大事可定。”

杨天望哭笑道：“先生，九州之鼎，哪有这般简单易手，而且您也说了，我是杨登峰的亲叔叔，当今天子无太大过错的话，我总不好师出无名的。”

斜瞥了这位天下最有权势的藩王一眼，东方玉韬终于舍得合上了手中的“宝典”，无所谓道：“没事，反正都是你们老杨家的家事，你们自己看着来就成，再说我这把年纪，指不定哪天就下去找阎王爷报道去了，也操不了这份心了，临了临了，歇着挺好。”

“先生这是哪里话，您这才多大年岁，身体也硬朗得很，就算寿不比彭祖，百年也肯定是有的。”

“呵呵，天望啊，老皇帝，也就是你父亲当年尚未登基大宝时，对我东方家有恩，所以我先保你哥哥登上皇位，再助你姐姐稳坐幽州，最后来你这，算是帮你治理一下青州，几十年下来，恩情也算还清了。”东方玉韬走出船舱，看着天边映红的晚霞，释然道，“但慧极必伤，更何况我做了这么多有违天道的事，想来时日已经不远了，我走后，你当好自为之。”

“先生！”

“你也几十岁的人了，别听风就是雨地苦着一张脸，一时半会我还死不了。”东方玉韬笑骂道，“北凉那边乱不了，最起码现在乱不了，只不过拨云见日之后，你会发现，天下，终究还是年轻人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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