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忠奸难辨（中）

"公孙姑娘长到十五岁那年，出落得跟老王妃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赫连威武看向公孙曦，眼神柔和了许多，"老王爷看着姑娘，常说"曦儿长大了，能照顾自己了"。可我知道，他是心里空落了。这些年围着姑娘转，忽然发现姑娘不再需要他时时刻刻盯着，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也是从那时起，老王爷常跟我念叨，说这藩王之位就是个牢笼。"他声音低沉下来，"他说"威武你看，为了这把椅子，多少人争得头破血流？我跟你王妃娘娘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最后却落得阴阳两隔。我不能让曦儿也跳进这泥潭"。"

公孙曦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赫连威武："所以...所以父亲他..."

赫连威武点头，"老王爷每次喝得酩酊大醉，都会说些"不如卸甲归田，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种庄稼"的胡话。直到半年后那个晚上，他让侍卫悄悄把我叫到书房。"

厅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那晚月色很暗，老王爷坐在书案后，头发都白了大半。"赫连威武的声音带着回忆的恍惚，"他开门见山就说"威武，我想把这王位让给你"。说实话，我当时吓得直接失手捏碎了手中的琉璃盏，以为老王爷听信了谁的‘谗言’，怀疑我有不臣之心，特意试探于我。"

"老王爷却按住我的肩膀，说他没醉。他说他想效仿上古先贤，将云州王位禅让于我后，就带着老王妃的牌位去江南，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了却当年二人那句"陪你慢慢变老"的约定。"赫连威武的眼眶有些发红，"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让公孙姑娘一辈子无忧无虑，想嫁人就风风光光嫁了，想守着王府就守着，让全天下谁也不能强迫她。"

"我当时跪在地上，赌咒发誓说就算老王爷不让位，我也会护着姑娘一辈子。"赫连威武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说道，"老王爷却笑了，说"这不一样，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给你名分，你给我女儿一个安稳晚年"。"

“你不会想说，老王爷跟你面授机宜后，还没来得及昭告我等，就龙归九天了吧？”宁澜庭冷笑一声，满脸的不信。

"不错。"赫连威武苦笑道，"既然老王爷说要效仿先贤，那按照上古的规矩，禅让就必须有个‘三辞三让’的过场。我当晚第一次请辞，说自己德薄才疏不堪重任，还没等老王爷按照计划，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劝，就传来了他薨逝的消息。"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心脉衰竭。"他望着公孙曦，语气里满是愧疚，"可我知道，老王爷是累了，不光是身子累，是心里累。他为了姑娘撑了这么多年，总算能去找老王妃了。"

宁澜庭听完这番话，眉头拧得更紧，喉间发出一声冷笑："赫连将军这话听着倒像那么回事，可老王爷托孤的重任你既受了，为何这些年死死攥着兵权不放？云州上下谁不知你赫连家军权在握，割据一方？"

赫连威武却忽然笑了，玄甲上的寒芒随着他的动作晃了晃："宁大人在文化人，怕是不太了解军营的规矩。当年姑娘刚继位时才多大？还穿着花裙子追着蝴蝶跑呢，你让她怎么服众？又怎么跟王玄策那老狐狸斗？"

他往前踏了半步，声音陡然提高："王玄策背后站着谁，宁大人比我清楚。老王爷不理政事这些年，六部官员半数是他门生，就等着姑娘行差踏错好给朝廷递刀子。我若那时把兵权交出去，不出三月，云州就得变成中州的囊中之物，姑娘怕是连安稳日子都过不成！"

这话戳中了宁澜庭的痛处，他脸色涨红，却反驳不得。

"而您和已故的王将军。"赫连威武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宁澜庭，"老王爷一走，你们就成了公孙姑娘继位的‘从龙之臣’，呵呵，说是辅佐，谁知道揣着什么心思？"

他忽然拍了拍腰间佩剑，"我这二十万兵马，不只要防着北境的狼，也是防着家里的蛇虫鼠蚁！"

"那你便要拥兵自重一辈子？"宁澜庭逼问道。

"不是我把军权攥得紧。"他指着厅外，"不过是怕有人借着"整编"的由头掺沙子，可我麾下将士哪个不是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我若松了手，他们明天就得被某些阴险小人安个"通敌"的罪名砍了脑袋！"

他忽然转向公孙曦，声音软了几分："公孙姑娘，老王爷当年让我做你的"娘家人"。这世道，娘家没点硬气的家底，姑娘家在婆家是要受气的。我守着这兵权，不是为自己，是给你在这云州撑着腰杆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厅内众人一时都哑了火。蒋天养看向赫连威武的眼神，都不由多了几分复杂。

只不过，出了林峰，众人都没有注意到，赫连威武身后的赵石和孙二胖，这两位将军自始至终都是一副铁板脸，听到"禅位"秘辛时眼皮都没跳一下，倒像是早就听了八百遍。

“故事是个好故事，讲故事的人水平也很在线，好听！”林峰暗自咂摸，“不过，估计赫连威武此行，绝不是为了‘效忠’公孙曦而来的。”

赫连威武麾下这二十万兵马，说是云州军，实则早成了他赫连家的私兵。赵石、孙二胖这些人跟着他出生入死，图的可不是什么"效忠王爷"的虚名，是军功，是饷银，是跟着赫连将军能活下去、活得好。

"组织这东西，比人还怕死。"林峰心里明镜似的，"赫连威武要是真归顺了公孙曦，这二十万兵就得打散了编入州府军，赵石他们这些心腹将领还能有好果子吃？怕是连手里的兵权都保不住。"他瞧着赫连威武那副坦坦荡荡的模样，忍不住暗笑，"这位大将军哪是来表忠心的？分明是来跟公孙姑娘摊牌——兵权我得攥着，理由我给你编好了，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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