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焚城净秽
残阳如血,映照着蜿蜒东行的中州溃军。队伍拉出十数里,旌旗歪斜,甲胄蒙尘,士兵们眼神空洞,步履蹒跚。
自凉州败退以来,六十万大军已折损过半——徐潇的天凤军如同附骨之疽,一路刮肉剔骨般蚕食了五六万;溃逃时的自相践踏与掩杀又丢下十几万尸骸;更有十数万人在绝望中遁入山林,或成了荒野孤魂。
如今仅存的二十余万人,大多是被京畿惨状刺激得近乎癫狂的哀兵。一个满脸血污的校尉拖着断枪,嘶哑地喃喃:“俺娘还在离火卫城……得回去……”
身旁的老兵木然接口:“回?回去给阎王爷点卯么?”话虽如此,他们的脚步却未曾停歇,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奔向那片人间地狱。
郑猛带着亲卫策马穿梭在队伍中,喉咙早已吼得渗血:“保持队形!冀州狗还在卫城里啃人骨头呢!想报仇的就给老子挺住!”
他肩头缠着渗血的麻布——那是为杨登岭抬棺时崩裂的伤口。他望着这群残兵,心下冰凉:粮草早已耗尽,沿途只能掘草根剥树皮,若不是京畿惨状激起的戾气撑着,这支军队早该散了。
“将军!”一骑快马逆着人流奔来,马上斥候滚鞍下跪时几乎瘫倒,“前方三十里已是京畿地界!卫城……卫城飘出来的臭味连鹰都绕道飞!”
郑猛攥紧缰绳,指节发白:“可探得冀州军动向?”
“各卫城寨门紧闭,但城头不见守军旌旗,只偶尔见……见黑影拖拽东西。”斥候的声音发颤,“属下冒险靠近天乾卫城壕沟,那沟里堆的……全是人骨头!”
压抑的啜泣声在队伍中蔓延。一个少年兵突然扔下卷刃的刀,抱头尖叫:“我不去了!都会死的!都会被吃掉的!”恐慌瘟疫般扩散,眼看就要引发炸营。
“这帮畜生!”他猛地抽出佩剑割破手掌,血水滴在脚下:“王爷的棺椁还在跟着咱们!是爷们的就擦干尿水,跟着老子杀回京畿——屠尽冀州畜牲!”
血腥气激得士卒眼底泛红,不知谁先吼了句“报仇”,最终汇成滔天声浪。
郑猛暗自松口气,参军李韬凑近低语:“将军,军心可用,按照您的吩咐,末将昨夜放了最后三只信鸽与京畿联络……”
话音未落,一队黑衣轻骑自东而来,为首者高举尚书令旌节。那人勒马立于坡上,面覆青铜鬼面,声音清越:"奉尚书令郝清风钧旨——特使周迁,接管中州西征军一应事务。"
郑猛瞳孔骤缩:"周特使?"
面对这个陌生的名字,郑猛本能地警惕起来。
周迁(也就是林庚)缓缓摘下面具,扬手掷出一枚金令:"摄政王西征前,已将京畿军事托付郝尚书,此乃调兵金符,郑将军可还记得此事?"
众将哗然。很明显,这个周迁是来夺权的。
郑猛咬牙不语,林庚却已策马近前,声音压得极低:"郑将军真想带着二十万饿殍去闯人间地狱?郝尚书已在京畿备下三个月粮草,但需得有人整顿这支哀兵——将军自问还能撑几日不发生营啸?"
这话戳中郑猛痛处。他环视四周,终于长叹一声,单膝跪地:"末将……愿听周特使调遣。"
林庚立即扶起他,转身高呼:"郝尚书有令!分兵五千随我接应运粮车队,其他人即刻埋锅造饭,补给的梁车已经在路上了!"
话音一落,饥饿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欢呼,郑猛望着瞬间倒戈的军心,苦笑着交出虎符。
……
三日后寅时,坎水卫城西侧骤然燃起三道狼烟。
当城头饿得眼冒绿光的冀州兵还在张望时,黑暗里突然爆出震天喊杀。先锋营撞开早已无人值守的城门,身后是数万眼睛赤红的中州军。
战斗几乎称不上两军对垒。
守城的冀州军早已饿得握不住刀,许多士兵见到中州兵冲来,个别的还能抬臂格挡一二,更多的则只是眼神木然的看着对方的钢刀落在自己的脖颈上:“终于解脱了……”
一个中州都尉砍翻敌人后突然跪地呕吐——那具尸体肚腹鼓胀,牙缝里塞着人肉纤维。、
“别愣着!清剿残敌!”郑猛踢开脚边半截手臂,忽然听见内城传来凄厉哭喊。
他带兵冲进瓮城,火把照耀下的景象让百战老卒都腿软:广场上架着数十口大锅,白骨在沸水中沉浮;角落堆积的“肉块”分明是肢解的人体;几个双眼赤红,状若魔鬼的冀州兵正抱着大腿骨啃噬,见到火光竟咧嘴傻笑。
“畜生!”郑猛挥刀欲砍,却被副将拉住:“将军且看——那边挂的是不是冀州王旗?”
众人望去,只见王旗被撕成破布条系在木架上,下面蜷缩着具无头尸首,身着四爪蟒袍——正是杨挚!尸体左臂早已不翼而飞,右手也被削得仅剩白骨。
“报——东门擒获个冀州参军!”亲兵押来个癫狂文人。那参军见到杨挚的尸体突然磕头哭嚎:“王爷?王爷您死得冤啊!您养尊处优的,肉肯定香,怎么能这么粗暴地蒸煮呢……暴殄天物啊!”
郑猛胃里翻江倒海,强忍恶心道:“可还有清醒的冀州将领?”
参军痴痴笑道:“将领?将领的肉也香,还劲道!”
话未说完就被郑猛一刀枭首。
林庚摆了摆手:“他们都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告诉将士们,这样的活口留不得。”
……
次日清晨,郝清风带着京畿文武亲临天乾卫城。
甫入城门,空气中弥漫着尸臭与烤肉混合的怪味,熏得众人几乎作呕。街道两旁房屋洞开,随处可见散落的骨殖;一口井边堆着孩童的头颅,井绳上挂着撕碎的襁褓。
“郝尚书。”郑猛单膝跪地,铁甲哗啦作响,“末将无能,王爷他……”
郝清风强忍着不适,却没有像其他文官那样,用雪白的绢帕捂住口鼻,双手扶住对方,“郑将军请起。错不在你,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七卫城还剩多少活口?冀州军几何?百姓几何?”
参军李韬呈上血淋淋的文牒:“据初步清点,七卫城原有军民九十八万七千余。现寻得活人不足五千,多是藏在地窖里的妇孺。冀州军原二十七万,现存……现存约三千,但多半神智昏乱,见人就扑咬。”
有将领忍不住插话:“尚书大人,那些冀州疯子留着也是祸害,不如全宰了祭旗!”
郝清风却看向身后的大虞官员:“各位达人以为如何?”
“按军律该杀!可……可他们都是饿疯的,身不由己……”
“是本官问错了。”郝清风没有理会那位“德高望重”的官员,突然提高声量,冷声道,“本官不应该问该不该杀,而是要问如何才能杀干净!”
众人默然,以郝清风如今的威势,那些官老爷都敢怒不敢言,但心里却都将“残暴”、“冷血”、“嗜杀”等词汇一股脑地安在郝清风头上。
忽然一骑快马奔来,马上信使滚落哀嚎:“报——火离卫城发生瘟病!今早进去清理的兄弟浑身起脓疮,呕血死了百余人!”
满场色变时,郝清风猛地攥紧官袍袖口,闭目良久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传令。第一,所有幸存者迁往主城隔离诊治;第二,中州军即刻退出七卫城;第三……”他深吸一口气,字字如冰,“焚城。一座不留。”
“不可!”京畿府尹孙焕扑跪在地,“尚书三思啊!卫城里有经营百年的粮仓武库,还有百姓祖祠……”
“孙大人!”郝清风截断话头,指尖戳着对方肩甲,“你告诉我——粮仓里剩的是米粮还是人腌?武库里的箭矢够不够射穿冤魂?还有那些祖祠,你觉得卫城百姓的列祖列宗,想不想一把火还这个人间一个清静呢?”
他环视众人,声音嘶哑却凌厉:“若是瘟疫传进主城,京畿百万生灵就是下一个卫城!谁要学妇人慈悲,现在就进城陪着那些骨头长眠!”
郝清风掏出兵符扔给林庚,“拿此物调拨火油营。告诉将士们——今日我们焚的不是城,是人间业障。后世史笔如铁,罪责我郝清风一肩担之!”
是夜,七道火龙同时腾起。火油泼洒在街巷,火箭射入梁柱,百年卫城在烈焰中轰然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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