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共同体

第四十二章  共同体

当天晚上，夜色渐深。

顾景川回到西跨院时，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廊下绳子上晾着的那条崭新的碎花连衣裙。

月光下，浅色的布料泛着柔和的光泽。

即便只是静静地挂在那里，也能想象出它穿在苏晚身上该是何等温婉动人。

屋里，苏晚正坐在灯下看书，听到动静抬起头，朝他打了个招呼。

见他的目光落在那条新裙子上，她便随口解释了一句，

“这是妈今天带我出去买的，说我现在工作了，得穿好看点，不能让人小瞧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被长辈关爱的暖意，完全听不出任何异样。

顾景川“嗯”了一声，心里却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其实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他下班回来时已经听秀菊婶子说了。

秀菊婶子生怕苏晚受了委屈心里难受，特意找到他。

把顾心悦如何用颜料水弄脏白大褂、苏晚又是如何应对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最后还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安慰安慰自己的新媳妇。

他本以为，回来会看到一个情绪低落、或者至少是有些郁闷的苏晚。

可他现在看苏晚，哪有半点受委屈的样子？

她神情专注地看着书，恬静安然。

仿佛早上的不愉快只是一粒落入湖面的尘埃，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

顾景川心里忽然觉得怪不是滋味的。

他以为她在顾家受了委屈，会第一时间向他诉说。

不说告状，起码也会带着几分委屈跟他唠叨几句。

这是妻子对丈夫理所当然的依赖。

可现在看来，她不但不需要自己的安慰，甚至根本就没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他。

而且，听秀菊婶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她是如何不着痕迹地应对顾心悦的挑衅。

他心里又觉得，这只小兔子，着实厉害得很。

这种感觉很复杂，一半是欣赏，一半却是……

一种被排斥在外的失落。

顾景川心里不甘，主动开口问道，

“今天在家里……怎么样？”

苏晚一愣，似乎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关心这个，她抬起头认真想了想，才笑着说，

“挺好的呀，今天逛了街，又看了不少书，一天下来挺充实的。”

她完全没把他这个问题往那件不愉快的小事上联想。

顾景川看着她那双清澈坦然的眼睛，心里莫名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她根本不需要他。

晚上睡觉不需要他陪，在家遇到小姑子挑衅也不需要他的支持和安慰……

在这场各取所需的交易里，他好像只是一个提供庇护所的工具人。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顾景川越想越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无名火，说不出的别扭。

他沉默片刻，最终一言不发地转身，径直走进了书房。

“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他带上了。

苏晚被这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吓了一跳，手里的书都差点掉在地上。

她茫然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半晌没回过神来。

好端端的，这是又生什么气了？

她心下腹诽——

这男人，还真是莫名其妙啊……

顾景川坐在书桌前，摊开的一摞图纸上的精密线条在他眼里却变成了一团乱麻，他有些愣神。

刚才苏晚那平静无波的反应，实在让他无法忽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川哥，是我，曹峰。”

“进来。”

顾景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曹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到他桌上，

“川哥，这是您今天要的材料，我给您送过来了。”

曹峰本以为放下文件就能走了，毕竟谁都知道川哥工作时不爱人打扰。

可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就被顾景川叫住了。

“等等。”

曹峰立刻站定，回头问，

“川哥，还有什么吩咐？”

顾景川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似乎在组织语言。

他犹豫了再三，才用一种探讨学术问题般的生硬口气开口问道，

“如果……一个女人，特别独立，什么事情都能自己解决，从不依赖别人。这……正常吗？”

曹峰一听，先是一愣，随即八卦的雷达瞬间启动。

他咧嘴一笑，试探着问，

“川哥，您说的是……小嫂子吧？”

“回答问题就行，哪来那么多废话。”

顾景川的脸立刻冷了下来，眼神里带着警告。

曹峰被他一瞪，赶紧缩了缩脖子，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分析道，

“咳，这个嘛……女人独立，当然正常啊，现在都提倡妇女能顶半边天呢！可要说什么事都自己解决，一点不依赖丈夫，那可能……就是不够信任。”

“不够信任？”顾景川的眉头皱了起来。

“对啊！”

曹峰说得起劲，完全没注意到自家领导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就像我妈，川哥您知道吧，那是在街道办都能说一不二的厉害角色，坚强着呢！可在我爸面前，那从来都是个小女人。”

“家里灯泡坏了，明明她踩个凳子就能换，非得等我爸回来；米袋子重了，明明她也能扛得动，非要让我爸去。”

“我爸有事也乐意找我妈帮忙，什么腰酸了要捶两下，人际关系上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也找我妈出主意，我妈也是乐此不疲的。两口子感情可好了！”

曹峰总结道，

“我是觉得，夫妻就是一个共同体，什么事都得共同面对才行。你帮着我，我帮着你，互相信任，这日子才能越过越有劲嘛！”

曹峰的话，像一把把小锤子，不重，却一下下精准地敲在顾景川的心上。

“不够信任”、“共同体”、“互相信任”……

这些词汇在他脑子里来回盘旋。

苏晚不依赖他，就是因为不信任他？

就是没把他当成一个“共同体”？

顾景川的脸色越听越难看，心里烦躁得不行。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曹峰的长篇大论，

“行了，知道了。你回去休息吧。”

“哦……”

曹峰看他这副模样，还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又补了几句,

“川哥，你也别着急。毕竟你跟苏晚没什么感情基础，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指望人家一上来就对你掏心掏肺。”

“你得主动点，多关心关心，拿出点诚意来。毕竟你们这婚结得……咳，也挺突然的，人家姑娘心里没底也正常……”

这几句话，句句是事实，句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顾景川的自尊心上。

“滚！”

顾景川的脸彻底黑了，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啊？哦！好嘞！”

曹峰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几乎是落荒而逃地溜出了书房.

心里还纳闷：我说错啥了？这不都是大实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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