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北02
鹿瞳见我说得有些难过,眨眨大眼睛笑道:“ 好啦好啦,姐姐菩萨心肠,说的都是慈悲的道理。那些流民和那几个孩子呢,托你的福,都安然无事回家去了。你那日中箭之后,父王也顾不上理会他们,急匆匆地就把你带回来医治了。”
“若不是见你冒死救那几个小兔崽子,我倒未必会信瞳儿说的,还当你便是她的小相好。”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健壮的英武男子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
此人行走间如若带风,一进来便令人感到似有热浪从他那处袭来。
他身披黑面赤底的猩红色披风,上身是黑金绲边的暗红色短衫,衣摆扎在马裤里,腰带上并排嵌着六个黑曜宝石,手腕上戴着两个紫金镶边的黑革护腕,颈佩狼牙项链,脚蹬硬朗革靴,栗色微鬈的长发未束,只齐眉系了条正中墨玉珠子、两侧黄金火焰纹的抹额,脸似斧凿,高鼻英挺,似笑非笑的薄唇噙着野性的魅惑,一双浓眉大眼与鹿瞳十分相似,只是眸子里多了许多邪魅和霸气。
刚才已经跪了满地的婢女一见他进来,又齐刷刷地垂首趴在地上,还整齐地唤了声大王。
虽然我是因这位大王的凶残霸道才受的伤,但凭良心说,他倒并非我想象中那副模样。按照外界的形容,我原先想象中的赤燎王本尊该是一副虎脸狼鼻、面目狰狞的丑陋惊悚之貌,万没料到他拿掉面具以后竟如此轩昂。更令我诧异的是,这位赤燎王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竟然已有个这么大的女儿了。我心中不禁感叹了一声,所谓江湖谣传,果然是道听途说,不可信也。
更加出乎我意料的是,大名鼎鼎、威震四方的赤燎王竟然躬身俯首给我行起了大礼。我因伤不能起身,只得躺着挣扎道:“ 大王这是作甚? 叫我如何承受得起?”
他行完礼,在一旁的狼头高椅上坐下:“ 姑娘不必客气,我鹿华纵横大漠三十余载,膝下子女却少,总共不过一儿一女,鹿瞳便是我赤燎族唯一的公主。你既是救我赤燎公主于危难,便是我举族的恩人。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来自何方,又为何女扮男装孤身入我大漠?”
我怕平白惹事,便省却了前因后果,只将此行目的简要概括为寻找走散的师兄们。
他却惊讶我找师兄居然找到大漠来了,说是西北大漠,外族人士素不敢入,除了边关流民,多少年都没见过一个外族之人了,怎会有什么师兄在此。
我只好大致说了一下因为家师失踪多年,师兄们在中原遍寻不着,不得已这才转向西北寻师的。
他听完先是忍俊不禁,说我这门派该当好好修习修习识路的本领,怎么又是师父又是徒弟的,一拨一拨都走失了路。而后又慷慨表示,恩人的事就是他的事,也就是赤燎族的事,必会举全族之力帮我找寻,让我安心养伤,寻人的事他自会派人打探。这番表态着实令我受宠若惊,鹿瞳在一旁也开心地冲我不住点头。
过了几日,我终于可以下地,本来打算午休之后出去转转,鹿瞳却说我箭伤未愈,无论如何不让我起来。我只好又在床上熬到她回房休息,实在闷到自己快要发霉了,于是打发婢女们去了别处,然后下床出去透一透气。
屋外的大漠黄昏深深地震撼了我。
彼时日落西山,薄暮冥冥,在一片苍莽浑厚的黄沙之上,平铺天际的云朵被夕阳染成了艳丽的红。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之下,远处或大或小连绵的沙丘反射着烈火熔金般的光芒,阵阵轻风拂过,带起一层层沙粒飘浮在空中,远远望去仿如一片片闪着金光的赤色纱丽。
风舞黄沙,驼铃悠悠,大漠似雪,斜阳如虹。
这一派瑰丽壮阔的景象与九天门上的缥缈仙姿颇为不同,看了令人豁然舒畅。我情不自禁地向着前面慢慢走过,寻得一棵在大漠之中难得一见的树,将疲乏的身子轻靠了上去。
“云姑娘怎么不在屋里歇着?”不知何时,鹿华从后面走了过来,停在树干的另一侧。
“躺得太久,实在闷了,便出来走走,没想到这里的景色这么美。”
“我们这儿鲜少有外族人来,很少有人能领略到我大漠风光。”
“是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来到这里。”
鹿华闻言,偏头看向我:“云姑娘胆识,着实令孤王佩服。”
“大王何出此言?”
“云姑娘不畏我大漠虎狼之名,孤身一人,千里寻师,此等胆识,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即便是七尺男儿也不见得有此胆量。”
我心中苦涩道:“ 大王过奖,并非我胆识过人,实在是因当初年少轻狂,牵累恩师,又怎可瞻前顾后而置恩师于不顾?”
“若说你此行是为了寻找恩师,倒可理解,但为何你见到那群素昧平生的流民,也不顾自身安危相救?”
“我当初拜入师门之时,曾蒙师父教诲,立下誓言:不求长生,但度苍生。谆谆重誓,从不敢忘。”
念及当初誓言,我不禁鼻子微酸:“ 再说,人来一世,总要活得有点意义吧? 上天既然赐给我拜师的机会,让我学到些本事,我若不用来救助苍生,拜师又有何用? 岂非枉生为人?”
他若有所思道:“ 从未有过一个女子,能像云姑娘这般,说出此番令孤王醍醐灌顶的话来……”
他话音刚落,一阵阴冷的风从周遭骤起,天色忽然暗了下来,原本还在散发着金光的夕阳一瞬间也被乌云遮住,天空灰蒙蒙一片,其间夹杂着若有似无的丝丝暗红。
鹿华警觉地向四周扫视,我见前方似乎起了旋风,忙指给他看,鹿华见了,纳闷道:“我在大漠几十年,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气象。”
他让我回房休息,自己却向旋风处大步走去。
我见他没带侍从,手上也没有兵器,有些不放心,便没有回房,也朝那边慢慢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忽然炸起一声怪响,旋风之中竟猛地爆出一股黑烟,紧接着就见一个人从黑烟中摔了出来。
我忙捂着腹部伤口小跑过去,只见那处地上一片焦黑,旁边一大团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四周却不见鹿华的踪影。
我走近那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吓得当即跌倒在地。
那是个人,准确地说,是半个人,或者应该说是半具尸体。这半具尸体通体焦黑,面目稀烂,像个半瘪着的黑色大布袋,已经看不清人形了,只是还大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两个眼珠突兀地暴在一团黑尸之上,十分恐怖。
我一边后退一边踉跄着爬起来,连忙四下寻找鹿华的踪迹,一不留神却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我爬起来回头一看,是沙地上的一块凸起。
我拍掉身上的沙尘正要转身离开,一阵风吹来,将那块凸起上的沙吹到了一边,沙下之物露了出来,我惊得汗毛倒立。
那又是半具焦黑尸体,是腰以下的半个身子。
背后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回头一看,背后有个小沙丘,声音是从那后面传来的。
我轻轻朝那沙丘走去,刚要靠近时,一个人忽然从沙丘后面扑了出来,是鹿华。
他摔在地上,我忙过去搀他起身。他扶着脑袋有些站立不稳,疑惑地道:“刚才是怎么了?”
“刚才这附近起了旋风,你不是过来查看的吗? 我好像看到你被一团黑烟弹飞了出去。”
他如梦初醒道:“ 不错,我想起来了,刚才我靠近那个旋风时,其间确实忽然爆出一股黑烟击中了我。”
我将地上那焦黑的尸体指给他看,他也是大吃一惊,蹲下来仔细查看了一会儿后沉吟道:“ 这尸体死状竟如此古怪,虽是这般焦黑,却并不似火焚,倒像身体被抽干了一般。”
我听得心中越发觉得惊悚,之前还以为这是大漠中某种凶残的杀人方式,但见鹿华这副神情,显然也是第一次见此情景,于是问道:“ 这种黑尸你也没有见过吗?”
他摇头道:“我不但从未见过,连听也未曾听说过。”
“那这会是何人所为呢?”
他环顾四周,说道:“ 据赤燎族世代流传下来的传说,一千年前,世间曾爆发过一场十分可怕的大战,那场大战曾波及古时的大漠。”
我望着苍茫的大漠黄沙:“ 一千年前确实有过那么一场大战,那是正邪两派最大的一次较量,不过,真没想到这竟会影响到大漠。”
他指向前方:“ 远古时,大漠的祖先并非赤、寒二族之人,传说在那场大战之后,大漠先祖便从此人间蒸发,销声匿迹。不过,这都是些无凭无据的传闻,谁也不知道传言是否属实。”
他又看了看地上的黑尸:“ 如此诡异的尸体,只怕是那场远古大战遗留下来的残骸吧。云姑娘无须害怕,你身体尚未康复,不宜劳累,我这就送你回房休息。”
或许是大漠族人见惯了凶残之事,鹿华并没有将这个怪异的尸体放在心上,而我对大漠一无所知,更是无法做出任何判断,只好跟着他默默往赤燎王宫走去,但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走着走着,突然一阵疾风从旁吹来,卷来铺天盖地的黄沙,可四下除了一棵光秃秃的小树之外别无他物。我情急之下不知该如何躲避,正准备不顾形象地抱头蹲下,忽然眼前一暗,一袭赤色覆上我的头顶,我抬头一看,只见鹿华正抬着臂膀将我挡在他的披风之下。
披风之外呼啸而过的黄沙夹杂在劲风之间,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托赤燎王的披风之福,我才不至于惨兮兮地抱头蹲在风沙之中。不一会儿,风沙的声音似乎已经过去,他却仍然一动不动,似乎并无将披风撤下之意。
我正要张口提醒他,一旁忽然响起一个侍从的声音:“ 启禀大王,寒煞族有使节前来求见。”
鹿华这才大梦初醒般地撤下披风,那侍从见我出现在他们大王的披风之下,面上闪过惊诧之色,我忙道:“ 多谢大王,那你们忙,我先回房去了。”
三日后,大约是个黄道吉日,因为寒煞族的人那日一大早便差了一队人,扛着几大箱子的珠宝绫罗上门提亲来了。
鹿瞳躲亲躲到了我住的房里,赤燎王找了她半天,最后找到我这里时,鹿瞳已然摸到一把匕首抵在自己咽喉上:“ 父王今日若真应了这门亲,瞳儿便在此同父王永诀了!”
鹿华见她这样,很是头疼:“ 你这孩子,武功身手半点没遗传到我的,这刚烈固执的性子倒被你学了。”
“我不是固执,我已经心有所属了。再说寒煞族那什么王子,我见都没见过,毫无半点情意可言,更听闻他早已妻妾成群,根本是个风流浪子,让我嫁给此人倒不如死了的好。”
鹿华皱了皱眉:“有几个妾室并不能说明此人就是风流,这世上但凡称王称帝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你身为尊贵的公主,只有王子才能配得上你,你就算嫁了过去,将来也是寒煞王后,其他女人无法威胁你的尊贵地位……”
“我不要我不要!” 还没等鹿华说完,鹿瞳便大叫起来,“ 谁说称王的便都是三妻四妾了? 父王你为何就只有我母后一个?”
“你……”鹿华被她的话噎了好一瞬,转而又道,“ 我一心习武,振我赤燎,没那么多心思考虑女人。”
“不管怎么说,这世间既然有专情的男子,为何偏要我嫁给风流之人? 不怕告诉父王,我的云远哥哥便是个专情的人,我听他说了,他此生要么不谈男女之事,要么便只会与一人相伴到老。”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惊:云远哥哥? 怎么会这么巧? 难道她的心上人就是我的大师兄云远?
若她当真与大师兄结下了情缘,她这档子事我便更不能不管了,于是我帮着鹿瞳圆场道:“大王,这事还有转圜余地吗? 鹿瞳既然以死相抗,想必与她心上人情深义重,能否回绝了寒煞族的提亲呢?”
鹿华有些无奈:“ 两族和亲,并非儿戏,若要回绝,也得有个十足的理由方可。”
然而最后他到底怕鹿瞳真的抹了自己脖子,便诓了来使先留宿两日再做打算。
当天我一直琢磨着鹿瞳说的云远到底是不是大师兄,于是决定晚饭后去找她仔细问问。
赤燎族的建筑优点是造型简洁,布局齐整,缺点是王宫里每一座房子看着都差不多,以至于人生地不熟的我兜兜转转绕了几圈,居然绕到了小月湖边。
小月湖是赤燎族的主要水源,因形似一弯秀美明月而得名。不过我一心去找鹿瞳,也顾不上欣赏,掉头便要走开,却被湖边一人叫住。
平日里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赤燎王,此刻正孤寂地站在湖边,神色看着颇为凄凉。
“其实我也不想勉强瞳儿嫁她不喜欢的人,但我赤燎女子,自古以来短命,活到二十几岁便要寿终,若想活得久些,唯一的法子就是嫁去寒煞族。”他一开口便道出几句令我震惊的话来。
我很是不解:“ 为何赤燎女子皆不长命? 又为何偏要嫁去寒煞方能续命呢?”
他眼睛微微眯起,道出了我怎么也想不到的缘由:赤燎族的血统很是奇异,他们的骨血阳刚,勇猛异常,正适合威武的男子。身为赤燎族男性,天生便身材高大,勇武善战,然而这样异常阳刚的血脉在赤燎女性体内却成了灾难,因为纯阳之血太盛,女子之阴泽被灼化得异常迅速,守着处子身的女子,最多活不过四十,如果与赤燎男子婚配并产子,则会令体内血灼更甚,加速死亡,他的王后便在为他生下王子鹿沿和公主鹿瞳这对龙凤胎之后,年方二十就撒手人寰。
而世间万物,乃阴阳相成,炎寒相就,在大漠另一端的寒煞族,有着最为清润滋阴的水土。更重要的是,寒煞族的男子体内有着最适宜赤燎女子续命的血脉,如果赤燎女子想要长命,便要嫁去寒煞,方能以彼处水土和寒煞男子精血化解自己的天命之危。
他叹道:“ 你未见过那寒煞族人,他族男子,生得皮白肉细,弱不禁风,全非勇猛族类,若我赤燎举兵,不消三日定能让他们全军覆灭。可是寒煞族知道我们赤燎女子需要他们的血脉续命的魔咒,是以他们自古便有誓言,若有一日城池被赤燎破,则举族男子不论老幼必尽数自裁,以为报复。因此,我赤燎男儿虽铁骨铮铮,力拔千钧,却千百年来容让他们,不敢动之分毫。”
我闻言唏嘘不已。鹿华作为父亲独断儿女婚配,貌似不近人情,实则舐犊情深。
他希望我能帮他劝一劝鹿瞳,又说自己之前同鹿瞳的母亲乃奉父母之命成婚,虽然并无深情,但王后之死令他触动很大,不愿鹿瞳重蹈覆辙。
然而对于和亲,我年轻时也曾亲身经历,那时也是亲眼见到白隽对和亲嫁过来的岚姐姐无甚怜惜,因此,内心抵触和亲的我,只觉得实在无法对鹿瞳开口。
鹿华见我面带难色,疑惑道:“怎么? 云姑娘不愿帮我?”
“并非我不愿帮你,只是我和亲人也曾深受和亲之苦,和亲的女子,未必能过得幸福。”
鹿华有些许诧异:“此话怎讲?”
我叹道:“ 想当初,我曾与相爱之人私订终身,但后来他被迫和亲,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可是他并不爱和亲的女子,对那女子很是冷漠,后来又发生了一些祸事,对他很重要的人们接连受到伤害,与他和亲那女子也深受打击、痛苦不堪, 他认为坏事是我做的, 对我也失去了信任……”
说着说着我突然觉得自己跑题了,便赶紧就此打住,转而言道:“我的意思是说,和亲之后,鹿瞳未必会过得如大王想象中那般安好,望你三思。”
鹿华微微蹙眉:“孤王万没料到云姑娘还有此番伤心往事,之前只当姑娘是个潇洒女侠,却没想到竟是经过情伤之人。”
我哑然笑笑,若不是经历了当初同白隽的种种,如今的我又怎会站在这小月湖边?
“你之前那男人错怪你了。” 他突然幽幽言道,一双魅惑的眸子转向我。
“大王如何知道?” 我刚才并未详细描述那些事情的原委,他何以笃定我是被冤枉的?
“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你,你连素不相识的流民都愿舍命相救,又怎会去害人?”
他这番话,犹如一个相交多年的知己,一下便戳中了我内心深处最委屈的那道伤疤,我不禁眼眶微湿。
在宁静的小月湖边,月光皎洁如水,他的目光幽然如焰。
第二天一早,鹿瞳一阵风似的跑进我房中,开心地拉着我的手说:“云姐姐,太好了,我父王他终于答应不把我嫁到寒煞去了!”
我惊讶道:“是吗? 你父王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
鹿瞳道:“ 今天一大早我还没起床呢,我父王就来找我了,他呢,也是为了我好,让我和亲只是为了保我平安,但我跟他说了,如果不和亲,我至少还能活个十年二十年,如若逼我嫁给寒煞王子,我定会自尽,那样岂不更加短命?”
我笑道:“你倒是很会分析啊。”
“当然了,我说得可是句句在理呀! 再说我们赤燎女子,一向不喜寒煞的阴柔男子,许多人宁愿短寿也要留在赤燎,何况我的云远哥哥并非我同族血脉,我即便和他在一起,也不会因此而减寿啊。父王听我说了这些之后,总算是妥协了。”
这时一名婢女匆匆步入房中,鹿瞳连忙问她:“ 怎么样了? 我父王回绝寒煞来使了吗?”
小婢女垂首答道:“禀公主,大王已同寒煞使者说了公主突然身染重疾,不能出嫁,请来使将提亲的聘礼带回寒煞。”
鹿瞳大喜,当场赏了小婢女一条七彩珠链。
待小婢女告退,我问鹿瞳:“ 说来真巧,我在寻找的大师兄也叫云远,不知你的云远哥哥是何许人也? 会不会与我师兄是同一人呢?”
鹿瞳惊讶道:“ 这么巧啊! 不知云姐姐的师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的云远哥哥啊,他不仅温文尔雅,而且仙风道骨,玉树临风……”
她这一番描述,倒是很符合大师兄身为九天门第一美男的形象。
接着,鹿瞳对大师兄进行了一番滔滔不绝的赞美,最后终于说到了关键,她说她的云远哥哥所用兵器名为“ 承影剑”。这下我终于确定了,鹿瞳的心上人便是九天门云字辈之首、玄影师叔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云远。
我着实没想到这小鹿瞳居然会恋上大师兄,若大师兄当真跟鹿瞳结为连理,那么以大师兄的岁数,见了那位论年纪能当自己重孙的赤燎王,还得唤其一声岳丈,貌似有些荒唐。
然而鹿瞳却不以为意,还特别开心:“ 没想到云远哥哥竟然就是姐姐要找的师兄啊! 那太好了,自我上次跟他分别以后,到现在都没有他的消息,我也正在寻他呢,这下可好,我们可以一起找他了。”
据鹿瞳说,她是一次出宫玩耍时与大师兄偶遇的。那时大师兄和另外十几个师弟因为迷失方向,又多日没有进水,纷纷奄奄一息地躺在黄沙之中。鹿瞳碰巧从旁经过,便将自己带出来的水分给了他们。
“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云远哥哥那样的男子,云姐姐你知道吗,哪怕他什么也不说,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我觉得那便是天上的仙人了!”
鹿瞳望着空中一脸痴迷地描述着。
我不禁在心中感叹:“大师兄你果然修炼得好,给红尘中的少女心留下了神仙下凡的印象啊。”
鹿瞳又说,因为她的云远哥哥一行人迷了路,又急着要走,她便又花了半日工夫为他们带路,临别前,她与云远哥哥约定,再过半月仍在那处相见。然而半月之后,她按时赴约却没见到他,而后她天天溜过去看,也一直不见他来,于是,她一着急干脆自己溜出宫去寻找,没想到这一跑就没个边际,竟被黑风寨逮了去,差点被逼做了压寨夫人。
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大师兄为人一向守时重诺,就连从前给先生送酒都按时按点,从不会平白无故失了与他人之约,这回该不会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吧?
果然过了不多久,赤燎探子回报,寒煞族一个月前捕了些外族男子,至于那些男子的具体身份,探子尚未查实,但根据被捕人数以及鹿瞳与大师兄失去联系的时间来看,我和鹿瞳一致推断,被捕的外族男子很可能是大师兄他们,于是鹿瞳便央求她父王出面救人。
鹿华却认为他贸然出面甚是不妥,且不说尚未确定那些外族男子的身份,即便确定了,大师兄他们毕竟同赤燎族非亲非故,平白上门要人岂不失礼? 加之前不久鹿华刚刚回绝了寒煞的提亲,如今再无端上门,还向人家讨要牢中之人,实在非常无礼。
鹿瞳一听便急了:“父王大可以说他是我的未婚夫婿啊,这样不就名正言顺地把云远哥哥接回来了吗?”
“笑话,我们刚刚跟寒煞来使回复说公主染疾,不能婚嫁,转眼又有个未婚夫婿,这叫寒煞作何想法?”
“能想想别的法子吗?” 我非常担忧大师兄的安危,也不知那些寒煞人想做什么,抓了人已一月有余,为何还不放人? 他们会不会对大师兄他们做出什么残忍之事来? 我越发不敢想下去。
“通常来说,遇到这种事情,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潜入对方大牢,把人劫出来。”鹿华斜靠在巨大火焰形雕饰围拱的宝座上,半眯着眼睛对我说道,“不过你们要救的不止一人,你那大师兄还带了十几个人,寒煞毕竟也有重兵重重,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把这么多人从天牢里平安地带出来,除非……”
“除非什么?”我听他话里有话,似是已经有了对策。
“除非答应帮寒煞攻打蛮人,作为交换条件,请他们放人。”
“蛮人?”我倒没想过大漠之中还有这么一个族群。
“看来云姑娘果然对大漠内里不甚了解。” 鹿华从宝座上站起,边踱步边说道,“我们大漠除了赤燎、寒煞二族之外,还有一个人数甚多的族群,说是族群,其实是群妖蛮之人,貌似人形,性似猛兽,平时在大漠及周边地区以各类飞禽走兽为食,也喜好捕食落单的人类。”
“那寒煞为何要去攻打蛮人? 莫非是要为民除害?”我不明所以。
鹿华哈哈大笑:“寒煞弱质男子哪有这等气魄?”
然后听他说道,那些蛮人不论男女,皆长得十分丑陋,而寒煞一族女子虽相貌平平,男子却长得花容月貌,多年以来令蛮人垂涎,时不时便掳走一些外出落单的寒煞人作为男宠,是以寒煞与蛮人之间时有摩擦。
就在不久前,一个极为彪悍的蛮族新王即位,与寒煞王子在大漠之中有过一次偶遇,从此念念不忘,并向寒煞发出求亲的帖子,可那蛮王生得实在丑陋,寒煞王子死活不肯,于是寒煞王便想了个与赤燎族联姻的法子,因为大漠中数赤燎最为骁勇,也是蛮人最为忌惮的族类。
寒煞本想借此绝了蛮族求亲的念头,却没料到赤燎退回了聘礼,和亲一事就此泡汤。蛮王听闻,便又前去逼婚,并扬言如若不从,便要举兵打上门来将王子抢走。于是寒煞王几日前向赤燎送来一封信,请求赤燎相助寒煞击退蛮族。
“蛮族虽凶悍,但寒煞毕竟也是大漠二族之一,也不是好欺负的,因此多年以来,蛮族从不敢向寒煞正面挑衅,但如今的寒煞王年事已高,他这个儿子又生得格外娇美,那蛮族新王比之前的老蛮王更为彪悍,因此这一次,老寒煞王没有把握取胜,担心宝贝儿子被掳走,这才求到孤王跟前。”
这倒真是桩稀罕事。
“其实孤王一向不喜插手他族之事。” 鹿华摸摸抹额上的墨玉珠子,一双眸子微微眯起,“不过,为了帮助云姑娘救出师兄,孤王倒不介意拿下那蛮人的脑袋。”
我向赤燎王再三拜谢,心中慨叹:自古以来,只听闻有女子红颜祸水一说,不想在这大漠之中,倒是寒煞男子成了美色祸水,竟令蛮夷之族成了断袖之辈,甚至不惜发动战争。
战争开始前一晚,赤燎举办了一场筵席,席上我见到了鹿华的儿子鹿沿,那孩子虽然年少,却也继承了他父亲的血统,生得浓眉大眼,英俊刚毅,在席间便向他父王请命,要随军一同迎战蛮族。鹿华本是不愿,后来群臣们认为王子已满十五周岁,也该上战场历练了,鹿华最终应允,令鹿沿兴奋不已。
因为次日要打仗,筵席早早便散了,将军们也各自回去准备次日之战。
我在回房的途中遇到了鹿沿,他彬彬有礼地叫住我,对我说道:“云姐姐,我听说这次出战,是为了救出姐姐的师兄?”
“确实如此。鹿沿,真的非常感谢你们,如果不是你父王仗义相助,仅凭我一己之力,真是不知如何才好。”
“那么,云姐姐的师兄被救出之后,你有何打算?” 他眨着宝石一样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问道。
“我已在此叨扰赤燎多日, 待得师兄获救, 便要同他们尽快离去了。”
他眨眨一双亮晶晶的大眼:“ 云姐姐,我知道你们要去找师父,不过你已经有那么多师兄去办此事了,你是否可以留下,不要走了呢?”
我心中惊诧,忙说道:“ 这怕是不妥,我一来也身负寻师重责,二来也没有理由留在这里啊。”
“云姐姐是否知道我的母后在我和鹿瞳出生时便已过世?”
我点了点头。他低头踱了几步,像是下了一番决心似的,然后,又抬头对我说道:“云姐姐,我的父王是一个很孤傲的人,自从我母妃去世后,我父王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侧目。”
我呵呵笑道:“鹿瞳也是这么说的。”
“自从我记事以来,父王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女子像对你这般,所以我想,如果云姐姐能留下来的话,定会令我的父王感到欣慰,他也一定会善待你的。”
他这话说得我又惊诧又尴尬,同时也十分佩服他的孝心,但是,他到底是年轻,还是想歪了。
于是我拍拍他的肩膀:“ 你一片孝心,才真是令你父王最欣慰的。
不过呢,他之所以帮我救师兄,是因为之前我帮过鹿瞳,他正好借此机会还我个人情罢了,你莫要想歪了哦。”
“可是……”他还想继续劝说。
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能再探讨下去了,便赶紧打断他,借口说我还有事,就匆匆回房去了。
不知是否次日之战的缘故,我晚上做了个冗长的梦,许久没有梦到过的白隽突然出现在我的梦境里,他还是二十二岁那年刚从战场归来的样子,穿着一身威武的铠甲,却受了重伤。他一身是血地跳下马来,微笑着对我说他一定会来娶我,然后梦境七转八弯地又出现了那个看不清的姐姐,仍然和上次我在石山里梦到的一样,她和我同被一股似曾相识的神秘力量推下了水,而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救我,沉到了水底,只是我依然看不清她的样貌,依然撕心裂肺地喊她岚姐姐。
这个梦让我有些担心,怕是什么不好的兆头,于是第二天开战之时,我便偷偷伏在离战场不远处的沙丘之上关注着战况。
因是蛮族向寒煞发难,此番战场便在离寒煞不远的地方,寒煞与赤燎各出了一半兵马,在大漠中摆开阵形。我目光搜索一番,发现主帅鹿华正戴了獠牙面具,威风凛凛地骑着他的高头大马立在兵将之中,他的长发和披风在风中飘荡,很是显眼,手中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时拿的那把方天戟。鹿沿也穿了一身战袍在他身边,手中拿的似是长枪。
与他们对战的蛮人方阵中传出阵阵野兽般的低吼之声,若非亲眼所见,难以想象世间还有此等族类,个个皮糙肉厚不说,还暴眼龅牙,鼻孔如牛,身壮如兽,面目狰狞,半分像人半分像兽,怪不得那位寒煞王子誓死不从。
这时,蛮王粗粝的嗓音响起:“ 我族举兵而来,乃为了求取美人,你们若乖乖把紫烟交出来,则此战可免,否则的话,休怪本王大开杀戒。”
在这紧张的观战之时,能令我无法克制地笑出来的,也只有这奇葩的王子名号了,若非事先知晓,还要误以为这紫烟是个女子呢。
漫天尘沙中,只见鹿华仰天长笑:“ 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蛮人! 废话倒是不少,今日孤王便让你领教领教,谁才是主宰这大漠的王!”
言罢随着鹿华一个手势,战斗号角吹响,双方弓弩手很快交战起来,也不知道鹿瞳这个小鬼现在在哪里。就在这时,我的身边突然俯下一人,跟我同一个方向朝着战场趴了下来。
我还以为是鹿瞳也跑来观战,待转头一看,却吃了一惊。
趴在我身旁这人,一身泛着银光的浅紫色长袍裹着玲珑秀长的身躯,一束及膝长发在阳光下闪耀着紫莹莹的光泽,看着柔软而又妖媚,忍不住就让人心生怜爱。更令人惊叹的是其美貌,虽然我只看到此人侧脸,却已移不开眼,书中所述的肤白胜雪,面若桃花,说的一定就是这样的人儿了。那人莹白光润的额头下,鼻子秀长挺直,鼻尖小巧微翘,下面一张桃花色小嘴微微笑着,显得很是调皮。
我正被这倾国倾城的美艳容貌惊呆之时,那人转过脸来对我笑了一笑,那柔情似水的眼睛真叫一个波湛横眸,美目盼兮,连我这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老人家,都不由得心中一颤。
那人见我呆住,抿嘴笑道:“ 平日里都是些男人看到我时才呆了心智,怎么你一个女子也这副神情看我?”
这人声音空灵而又清脆,但我到底还是根据其音色判断出这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
我呆住的脑子终于又转了起来,在大漠之中能见到这般摄人心魄的美艳之貌,又是个男的,头发还是紫的,想来只能是刚才蛮王口中那个紫烟了吧?
于是我问他:“你便是寒煞族的紫烟王子吗?”
他点点头,转而又笑嘻嘻道:“ 这大漠之中,我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么美的女子呢,我看咱俩不如以貌会友,以后在我面前,你呢无须拘束,不用喊我什么王子不王子的,就叫我紫烟吧。”
从这么个妖娆男人口中说出这一番话来,我是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真不知他父王是怎么想的,这儿子纵然长得连女人都自叹不如,也不能给他起这么个名字吧,这不是明摆着把他当成个大姑娘来养了吗?
但毕竟托这位紫烟王子的福,大师兄才有机会得救,所以我礼貌地回应道:“不敢不敢,能与您在此一遇,实在是我三生有幸。”
“那你叫什么名字? 为何也躲在此处观战呢?”
“我叫百里云声,前来观战是因为我的朋友在那里。” 我指了指赤寒方阵。
“哦———”他这一个“哦”字尾音拖得很长,且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听得我还以为他要开始唱曲了。
然而等了片刻,他并不是唱曲,而是继续嘀咕道:“ 那么你是赤燎人了,赤燎何时有了你这么个小美人? 早知如此,我便该让人上你家门提亲去的。”
“我可不是赤燎人,我只是有事要办,才暂时停留在这大漠的。”
“我说呢,赤燎什么时候有过像你这么美的女子。” 他笑眯眯地说着。
“比起王子你的美貌,我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哎呀那就别叫我王子了,唤我的名字不好吗? 你看,紫烟这名字多好听,紫色的紫,烟火的烟。”他一脸少女撒娇般的表情。
我只得顺势称赞道:“这名字确实不同凡响,配您再合适不过。”
此时战况更加激烈,双方弓弩手过招完毕,赤寒大军和蛮人兵马已然混战在一处,沙尘之中,到处是一片片的厮杀肉搏。
彼时的蛮王正手抄两个斗大的玄铁破天锤与赤寒将士血斗,那两个大锤上俱是铁铸的尖刺,加之蛮王猛如一头力大无穷的野兽,与他交手的兵将纷纷鲜血四溅,死伤无数。
好在鹿华还是很威武善战的,他此刻已经下马,方天戟在他手中被舞得如平地起狂风般,所到之处只见一圈圈被打飞出去的蛮人兵将,还有旋风中心逆天舞动的猩红披风,正随着鹿华的步伐快速移动,方天戟舞起的旋风一路掀翻无数敌人。
紫烟见我看得兴奋,歪头问道:“ 沙场无粉黛,你那朋友定然是个男子咯?”
“嗯,而且还是位很厉害的男子呢!” 我眼见鹿华越战越勇,心中赞叹油然而生,亲眼见到他在大漠中所向披靡的场面,当真让人领略到了大漠魔王的神威。
眼见那势不可当的旋风越来越快地移向蛮王方向,大片大片的蛮族兵将死伤满地,蛮王回头见到,怒不可遏地发出一声可怕的吼叫,随后掉转方向,手上两个大锤虎虎生风地朝着鹿华那边打去。
这时我看到鹿沿挥舞着长枪,奋战在另一处混乱的战场,他的长枪耍得很是灵活,但毕竟是初次出战缺少经验,总有些顾前不顾后。
我心下焦虑,当即起身想要前去相救,却突然被一把拉住裙角,那寒煞王子在我脚旁惊讶地问道:“小美人,你这是要去作甚?”
“去救人!”我没时间同他啰唆,抬腿挣开他白白嫩嫩的手,便朝着鹿沿飞奔过去。
赶到鹿沿身边时,他的左侧小腿刚刚被刺了一枪,他站立不稳倒了下去。不过这孩子十分坚强,虽然腿上正流着鲜血,却仍半跪在地上奋力杀敌。
我架起他,带他向外冲去,然而我虽曾在百里崖修炼多年,却从未上过战场,面对如狼似虎扑上前来的大批蛮人,也是有些慌乱。因为鹿沿已无法正常行走,我必须腾出一只手架住他,不便使出封天咒,只得左手护着他,右手将凤骨笛当作短棒,拼命格挡四面八方不断砍向我俩的各种兵器。
好不容易将鹿沿带到一个空处,我立刻回转身来催动封天咒,震开追在我们后面的一群蛮人,可毕竟箭伤未愈,我有些力不从心,只得趁着后面蛮人倒地的当儿,架起鹿沿便走。
跑出不过几十米,又一群蛮人士兵从侧方追来,将我俩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下想把鹿沿带出去便更难了,我手中的凤骨笛好不容易在前方杀出一条血路来,却没顾得上身后,忽地背后一阵剧痛,我被一杆长枪刺中,立时与鹿沿倒在地上。
霎时间蛮人一齐拥了上来,我抬头一望,满眼的大刀、长矛,各种五花八门的兵器从头顶上朝我们刺下,我只得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俯下身去保护鹿沿,却忽然听到几声尖锐而又清脆的声音,接着便是蛮人发出的惨叫,我忙睁开眼,只见刚刚还举着刀枪围着我们的一圈蛮人纷纷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个浑身上下淡淡银紫色的修长身影,飞身挡在我和鹿沿前面,手中一条细长软鞭如同其人一般,旋转翻飞,如梦似幻,在我眼前织出一片银紫色光影,光影过处发出尖厉的击打声,一拨又一拨冲过来的蛮人应声倒地。
好在这一片的蛮人不是很多,接连几拨被打倒之后,其余蛮人不敢再轻易上前。
不远处忽然响起一片呼叫声,我偏头一看,只见那比鹿华还高半头的可怖蛮王身体轰然倒地,溅起一大圈的尘沙,引得兵将们一片欢呼雀跃。
这时,淡淡银紫色光晕笼着的人儿在我面前停住,又躬身牵起我的手来拉我:“阿云,你还真是不要命啊!”
这一声阿云唤得好不肉麻,我抬头看着那张天生尤物的面孔,愕然道:“紫烟王子?”
他手上一使力拉起我来,我后背伤口吃痛站立不住,他见状将我轻轻揽住,面带嗔怪地说:“还叫王子? 不是说过了叫我紫烟的吗?”
“哦……紫烟。”这一声叫得连我自己都不禁哆嗦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
“嗯,我本来可不愿杀进这乌烟瘴气的战场上来的,刀剑不长眼,万一弄伤我的脸可怎么办? 可是谁叫阿云如此不要命地冲了进来,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鹿沿在旁瞧着这一番莫名其妙的情景,忍不住发出一声疑问:“ 你……你们?”
紫烟看看他:“嗬,小不点儿,阿云就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啊!”
我赶紧给他介绍道:“这位是赤燎王子鹿沿,不管怎么说他也差点当了你的小舅子,你可不能无礼。”
正说到此时,突然一阵疾风袭来,夹杂着炙热的温度和血腥的杀气,满脸阴沉的鹿华突然站在了我们面前。
“父王!”鹿沿开心地唤他。
他看看鹿沿没有说话,转而对紫烟沉着脸道:“ 多谢王子出手相助,现在把人交给我就可以了。”
紫烟依依不舍地跟我道别,末了凑到我耳边轻轻说了声:“ 你伤得不轻,回去记得好好补补身子。”惊得我大夏天的又打了个冷战。
鹿华板着脸叫了个将军过来背走了鹿沿,又将我打横抱起向外走去。我只觉万分地不妥,便对他说扶一扶我便可以自己走,让他放我下来。
然而他很不高兴,阴沉着眉眼看着前方:“ 刚才在那男人怀里可以靠得,怎么在我鹿华这里便抱不得了?”
我心道刚才那能算男人吗? 那分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大姑娘,正准备跟他说说清楚,他却忽道一声“不好”,猛一转身变了个方向,就在此时,我看见一个趴在地上的蛮人发出了一枚暗器,不偏不倚正射中鹿华的后背,他的身体顿时战栗,又晃了几晃,随即同我一起摔倒在地。我忙爬起来去撑着他,想扶他坐起来,但他最终还是没了力气,一边说着暗器有毒,一边不省人事地倒了下去。
那枚暗器上有蛮族的邪毒,以致鹿华被众人抬回赤燎后,尽管经过巫医们一天一夜的急救,却仍是时昏时醒,下不了床。而我因为后背伤口失血过多,还没回到赤燎就晕了过去,也不知道大师兄他们被接出来没有。
我昏昏沉沉睡了不知多久,再醒来时,鹿瞳正面带忧虑地坐在床边,见我醒来,她忙问道:“云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还好。我这是睡了多久?”
“你本来腹部箭伤还未痊愈,背后又被刺伤,这次失血过多,晕了一天一夜呢!”
我大吃一惊:“ 我竟昏睡了这么久? 那你的云远哥哥呢? 接回来了吗?”
鹿瞳点点头。
我赶忙起身,想要下床去找大师兄,却被鹿瞳拦住。她面带遗憾地对我说道:“云姐姐,云远哥哥他……急着要找师父,已经走了。”
“走了?”
“云姐姐,这个云远哥哥可能不是你要找的师兄吧,那天他们被救回来之后,我就告诉他有同门师妹来寻他了,他也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看望你,可是见到你之后,他们都说不认得你,说是也许因为同名引起了误会,他们急着找师父,所以都已经走了。”
我无奈地瘫坐在床上,原来如此,想当初,为了让云芽师姐确认我的身份,经历了好一番解释和打斗,最后还是她看到我颈后的印记,方才相信了我的身份,但是大师兄他们并不知道我这个印记,只见我跟他们记忆中的云声长得不一样,便以为认错了人。
听鹿瞳说,大师兄他们不小心中了寒煞人的机关,这才被捉了起来,后来那些人日日给他们灌饮压制内力的药水,以至于他们天天手脚瘫软无法逃脱。而更为荒唐的是寒煞人囚禁他们的原因,竟是害怕蛮人上门抢亲,准备在不得已之际,将大师兄他们十几个英俊男子献给蛮人,以换得王子平安。不过也好在因这个缘故,寒煞人未曾虐待他们,倒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软禁了一个月。
我心中唏嘘,大师兄他们此番又上路了,我估摸着身上的伤还得再修养个三五日,看来此后茫茫寻师之路,大概还要靠我自己去走。
此番鹿华是为了帮我救人才会带兵出战,又因为护我而中了带毒的暗器,我内心歉疚不已,自从可以下地走路,便日日去他榻旁探望。
听巫医说,蛮人奇毒怪异,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出化解之法,只能以赤燎秘传之解毒草药先勉力续着鹿华的命,再想办法研制对症解药,但研制解药遥遥无期,鹿华的状况应是无法撑到那个时候。
我心中焦忧,鹿华清醒的时间一日比一日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且毒发日甚,发作起来一次比一次痛苦。每回我看着他被邪毒折磨的痛苦模样,心下更是焦急,只觉欠了他好大的一份恩情,就算自己伤已痊愈,若是他不能康复,我又如何能心安理得地离开赤燎?
这日,我自觉恢复了不少,于是将鹿华扶着坐在榻上,然后从其身后给他输入一些真气,希望能让他感觉好些。再扶他躺下时,他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你也受了伤,不要再为孤王浪费力气了。”他有气无力地说。
“没事,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别担心,你也会好起来的。” 我边说边把手抽了出来,又将他的胳膊放好。
“大王,这次如果不是你,我的师兄们不可能顺利获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
“此事无须言谢,我倒是希望今后你我免去些烦冗礼节,你莫再喊我大王,便叫我鹿华吧。”
我摇头道:“这怎么行? 礼制在前,非同儿戏,怎可胡乱称呼?”
他虚弱的脸上满是不悦:“ 你与那寒煞王子不过一面之缘,就叫了他紫烟,却为何同我如此见外?”
“因为他那容貌,明明是个大美人,叫他的名字感觉挺适合他的。
况且他与大王你的身份也不同啊。”
他闻言笑了起来:“其实我们大漠中人不似你们中土那么多规矩,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我为难道:“这……还是不好吧。”
“你……” 鹿华情绪激动起来,脸涨得发红,一副喘不过来气的模样。
巫医见状连忙过来给他把脉,又摇着头对我说道:“ 大王如今中毒颇深,一定要避免情绪激动,否则毒血攻心,随时会有生命之忧啊! 云姑娘你就按照大王说的做吧。”
我万没想到一个称呼问题竟会引起这么严重的后果,只得心下一横,这赤燎王虽然是个王,但论岁数也算我重孙辈了,我即便叫他的名号也不算冲撞他。
于是我道:“ 那好吧, 小鹿华啊, 你不要生气, 我答应, 答应还不成吗?”
大约是我不经意加了个“小”字,他听罢无语良久。
过了一日,鹿沿在打听解毒良方的时候,听说离大漠不远的外城有奇人奇方,曾有人中了妖蛮之毒后逃到那城中,被那儿的城主所救,活了下来,如果我们前去求药,说不定有一线希望。
关于这个外城,鹿沿也了解不多,只知那儿对赤燎来说是个不可冒犯的禁地。
听鹿沿说,那城地处大漠之外的西南方向,其城大约在一百年前建立,虽然时间不长,但城主很不简单,鹿华的祖父本是赤燎历史上战无不胜的骁勇之王,其当年的威名比鹿华还要强上三分。他曾一路征战大漠周边,所向披靡地打到对方城前,但与之交战后,竟惨败于对方城主麾下,而对方仁慈,饶过了鹿华祖父的性命,并告诫他说,只要赤燎不上门滋事,他们也不会无端侵犯赤燎王土,只愿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因此,鹿华的祖父感念对方恩德,也忌惮对方神威,便向那位城主承诺,赤燎后世子孙绝不会再踏入对方城池一步。
我之前只听说过令世人闻风丧胆的大漠魔王,也亲眼见证了大漠赤燎王鹿华驰骋沙场力敌千钧的气势,倒是万万没有料到还有一处城池,竟是令世代赤燎王也敬畏忌惮的。
如此一来,鹿沿又开始焦急,祖上便早已同人家约定好了,赤燎人不得再踏入对方城中,可是现如今又需要向人家求取良药,赤燎族人外貌特征明显,就算再怎么乔装,也很容易被人认出来,这可如何是好?
我闻言自告奋勇前往,以我这副与赤燎族全不相似的相貌,想必更有机会入得城中,于是当天我便早早回到自己房间,为次日出发做准备。
待到差不多收拾停当,天已黑了,我忽觉一丝凉风刮进房里,转头一看,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老大,便去关了再上床休息,却被床上突然出现的偌大一人吓了一跳。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本能地往后一躲,却被来人一伸手拉了过去。
这一把拉得很是有力,我扑通一下撞到他胸前。此人见状,轻笑出声。
“我来看看阿云的身体养得怎么样了。”
“我好得很,紫烟你无须挂心了。”
我说罢便要起身,他却撒娇一般拉住不放:“ 阿云这是作甚? 就在此处说会儿话不好吗? 非要起来的话,一会儿我声音大了让赤燎王听见……”
我愣了一愣,鹿华对紫烟好像确实无甚好感,估计是因为他向鹿瞳提亲那档子事吧,也难怪鹿华不喜欢他,一个风流王子前来提亲的缘由并非爱慕赤燎公主,而是怕自己被丑陋蛮王强娶了去,这怎么看都有些借船出海之意。
为避免再度引发鹿华毒血攻心,我只得道:“ 那么大美人,你有什么话请赶紧说了,我还要早早睡去明日好赶路呢。”
“赶路? 你要上哪里去?” 他眉心一蹙, 活像个伤春悲秋的哀怨佳人。
我便简单说了因为鹿华中毒需要求取良药,所以我要去西南方的外城一趟。
紫烟听了一脸幽怨,纤长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 你对那赤燎王倒是掏心掏肺的。”
“不管怎么说,要不是因为帮我,他也不会中暗器,所以这是我欠他的,必须要还。”
紫烟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突然问道:“ 如果当时中暗器的是我,你会不会也为我求药去?”
我点头道:“那当然会了。你也是为了救我和鹿沿才杀进战场,救命之恩,怎能不报呢?”
他眉眼低了低:“不过这次战争也是因我而起,我也算不得你的救命恩人……”
这紫烟一伤感起来,那楚楚可怜的模样连我这个女人看着都心疼,我连忙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也算是朋友了,我也不可能对朋友见死不救呀!”
他闻言眼睛一亮:“ 这可是你说的, 我们是好朋友, 你可不许反悔哟!”
我点点头,突然发现他其实不像个大姑娘,而像个小姑娘,单纯,还有点幼稚。
他撇撇嘴道:“ 不过你可要快些回来,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对了,这是一颗大补的药丸子,你把它吃了,对你体力恢复很有好处。”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倒出一粒比葡萄还大一圈的黑药丸子。
“啊……”我实在搞不懂这美人的心思,愣在当场。
“怎么? 你还怕我给你下毒不成?” 他风情万种地嗤笑一声,遂把药丸放到了自己牙关,然后对着我的嘴覆了过来,我大张的嘴巴还没来得及闭上,就被一个大药丸子堵了个严实,然后他门牙一咬,舌尖再轻巧地一推,大半个散发着奇异药香的丸子便被塞进我的嘴里,他则笑盈盈地吞下了自己嘴里那小半个。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美人都已吃下一半,我嘴里这一半若再不吃,貌似有点说不过去,于是最后,他满意地看着我吞下药丸,这才又一阵风似的从窗户飘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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