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回头客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敏就开着车上了山。

她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一夜没睡。

她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道观。

“道长。”她看到正在打坐的林澈，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声。

林澈睁开眼，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她手里的东西上。

“带来了？”

“嗯。”赵敏走上前，将红布包放在供桌上，然后轻轻地揭开。

里面是一个小小的，用木头雕刻的牌位。

牌位大概只有巴掌大小，木质看起来很普通，就是寻常的松木，雕工也十分粗糙，边角还有些毛刺，一看就是新手用不熟练的手法，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牌位，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上面还隐隐透着一股檀香的味道。

牌位的正中间，用黑色的墨水，工工整整地写着三个字。

周念安。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于甲辰年三月，殁于甲辰年六月。

“念安……周念安……”林澈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思念的念，平安的安。是个好名字。”

“是……是周浩想的。”赵敏的眼圈又红了，“他说，希望孩子能知道，我们是思念他的。也希望他，无论在哪里，都能平平安安。”

她和周浩昨晚一夜没睡。

两人没有争吵，也没有指责，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沉默地对视着。

从青云观回来后，他们之间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悲伤。

周浩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用钱和权势来衡量一切的男人。

他哭得像个孩子，抱着头，反复说着“对不起”。

他甚至从书房里翻出了木工工具，笨拙地，一点一点地，雕刻着这个牌位。他的手被木刺扎破了好几次，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赵敏就在一旁看着，帮他打磨，帮他擦拭。

这是他们半年来，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地相处。

没有爱，也没有恨，只是作为两个犯了错的父母，在共同为他们那未出世的孩子，做最后一件事。

“道长，这个……可以吗？”赵敏有些忐忑地看着林澈。

“可以。”林澈点了点头，“心意到了，就可以。”

他能感觉到，这个小小的牌位上，附着着两股虽然微弱，但却十分纯粹的情感。

一股是悔恨，一股是思念。

这正是化解婴灵怨气的关键。

“周浩呢？他怎么没来？”林澈问道。

“他……他在山下车里，不敢上来。”赵敏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说他怕……怕再看到……”

林澈理解。

对于周浩这种普通人来说，昨天那番冲击实在太大了，没有当场精神失常，已经算是他意志力坚定了。

“没事，你先把牌位供在三清祖师像前。”林澈指了指香炉旁边的位置，“然后，去把他也叫上来。今天的法事，你们两个，缺一不可。”

“好。”赵敏应了一声，恭恭敬敬地将“周念安”的牌位摆好，然后又对着三清神像拜了三拜，这才转身下山去叫人。

没过多久，赵敏就带着周浩，再次走进了道观。

周浩的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走路都有点发飘。他一进道观，眼神就飘忽不定，根本不敢往任何一个角落多看一眼，身体紧紧地挨着赵敏，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些安全感。

他身上那套名贵的西装，已经变得皱巴巴的，头发也乱糟糟的，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当他的目光，无意中扫到供桌上那个小小的牌位时，身体猛地一震，眼眶瞬间就红了。

“道……道长……”他走到林澈面前，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什么都不用说。”林澈打断了他，“从现在开始，到晚上法事开始之前，你们两个，就跪在牌位前，诚心为他诵经祈福。”

“诵经？”周浩和赵敏都愣了。

他们都是现代人，哪里会诵什么经。

“我不会啊……”周浩一脸为难。

林澈从供桌下面，拿出两本手抄的小册子，递给他们。

这是他昨晚连夜赶出来的。

里面抄录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道家经文，而是一篇改编版的《报父母恩咒》。

这篇经文，本是子女为报答父母养育之恩所诵。林澈将它稍作修改，变成了父母为忏悔、为孩子祈福的内容。

经文不长，语言也通俗易懂，更重要的是，它充满了慈悲和忏悔的意境，最适合现在这种情况。

“照着念就行了。”林澈说道，“记住，要用心念，用情念。你们念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到。”

周浩和赵敏接过册子，如获至宝。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心。

他们走到供桌前，拿起蒲团，然后，并排跪在了“周念安”的牌位前。

“太上老君，三清道祖在上，弟子周浩（赵敏），诚心忏悔……”

生涩的，带着颤音的诵经声，在寂静的道观里，缓缓响起。

一开始，两人还念得磕磕巴巴，不成调子。

但渐渐地，随着他们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经文的字里行间，他们的声音，开始变得平稳、虔真。

他们仿佛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脑海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那就是，为他们的孩子，念安，做最后的祈福。

林澈没有打扰他们，他走到道观门口，盘膝坐下，开始为晚上的法事，做最后的准备。

他要将自己的精气神，都调整到最巅峰的状态。

超度婴灵，可不是请客吃饭。

那婴灵的怨气虽然暂时被压制住了，但并没有消失。一旦法事过程中出现任何差错，导致怨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轻则，他这个主法人身受重伤，道行大损。

重则，周浩和赵敏当场毙命，婴灵化为彻头彻尾的厉鬼，为祸一方。

所以，他必须全力以赴。

时间，就在这压抑而又肃穆的气氛中，一点一点地流逝。

太阳西斜，夜幕，缓缓降临。

山风吹过，道观屋檐下的灯笼，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大殿里，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周浩和赵敏已经跪了一整个下午，声音早已沙哑不堪，但他们没有停下。

林澈缓缓睁开眼睛，精光一闪而逝。

他站起身，看了一眼天色。

时辰，快到了。

他走到大殿中央，将一个蒲团摆好，然后从供桌上，拿起一张他昨天画好的“净坛符”。

他捏了个法诀，口中低声念道：“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

随着咒语声落，他手中的符纸，无火自燃。

一股肉眼看不见的波动，以他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扫过道观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那些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被一扫而空。

整个道观，都变得清明起来。

做完这一切，林澈才走到周浩和赵敏身后，沉声说道：“时辰已到，法事，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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