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临江仙35
九天，文宣宫。
层层叠叠的书架摆满四周，直通最高处的穹顶，数量多得叫神都不禁头皮发麻起来。
而每一层书架上堆积的卷轴，记载着千万年来人、仙、妖、灵的生死轮回命簿，以及历年来各族生灵成功飞升成仙的名单。
忽而，金光闪烁，一道巨型卷轴自半空展开。
白发红衣的瑜琊仙君抬起头，面色不变，这种事百年来都得来个几十次，她已经见怪不怪了，将酒囊里的酒递入口中，随即懒洋洋吩咐道：“灵枢，今日该你去接引新上界的仙人了。”
爬着楼梯上上下下整理书架的小神官灵枢闻言，立马作揖一礼道：“是。”
他正待看完卷轴上的名字，谁知那金光只写了一字“芙”，便中断了笔墨，就连先头写的那个字迹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若不是灵枢亲眼所见，只怕会不由得怀疑自己先前是眼花看错了。
他朝自己的上级瑜琊仙君看去，迟疑道：“仙君，这…..”
在九重天待了万年，虽还是个地位低下的神官，却也是个经验十足的，但今日这场面，灵枢倒还真没见过。
瑜琊仙君亦是百思不得其解，她伸出手，那巨大的卷轴霎时就缩小了开来，将卷轴四处翻了翻，看了看，见果真不见了一个名字，口中直喃喃道：“怪哉，怪哉…一旦名字出现在登天册上，便代表其渡劫已然成功，得了天道的认证，怎么还有半途消失的道理？”
而且，想到那开头的那个“芙”字，瑜琊仙君心里“咯哒”了一下，不禁想起了一件令她深刻至极的往事。
百年前，从凡间历劫归来的大成玄尊格外狼狈的来到了文宣宫，他到此的目的，只为寻得一个凡女的下落。
好巧不巧，那个凡女的名字中也有一个“芙”字。
无人知大成玄尊在凡间经历了什么，但这个名为“芙歆”的凡女显然是对他意义非凡。
因念及她时，那双总是运筹帷幄的冷静双眸充斥着焦灼与担忧，清润冷淡的语气格外的颤抖，泄露出一种极为不稳的情绪，那种情绪，似乎是一种担忧和害怕，害怕她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也因此，在谈及她的信息时，他诉说的详细无比，生怕漏掉了什么，导致找人的失败。
文宣宫记载的命途多得数不胜数，下界之中的凡人亦包括其中，得了姓名、年龄和往昔生平，瑜琊仙君觉得找人这种事不过是手到擒来，然而奇怪的是不管她怎么找，都找不到此人存在的一丁点蛛丝马迹。
这种情况的出现，一般来说只有三种可能，要么，此人的姓名经历等信息皆为虚构，压根就不存在于这世间，要么，便是跳脱于三界之外，天地间也无其记载，但这样的存在极为罕见，恐怕连上古真神都不能做到，要么….便是身死道消，因某种缘由泯灭于世间，以至于天道都彻底抹去了她的存在。
当说完最后一种可能后，瑜琊仙君瞬间被一股暴动的灵力震飞了出去，霜凝地面，整个文宣宫以极快的速度被冰封冻结了起来。
幸而最后关头，大成玄尊因过度力竭昏迷了过去，文宣宫的神官们这才免于一难。
亦是从那时起，高高在上的玄尊变得越发冷冰冰了起来，白衣白发，面无表情，令其望而生畏。
*
花如月从玄天下至凡间，起码耗费了一百五十年的时间。
百年过去，自然什么都变了。
芙歆现在的身份，是一名琴师。
说是琴师，每日弹的也只是自己想弹的琴，无需看客，无所顾忌，只闲时弹弹琴，作作乐，便无其他事可干了。
今日天气尚好，又逢恶气消解，芙歆心念一动，便拉着花如月来到一船上。
江河辽阔，无人打扰，是个弹琴的好地方。
指尖轻弹，琴音幽远，不染纤毫浊气，如仙乐般动人心弦，这般清冷的音调，几乎能让人忘却尘世中的所有烦恼。
花如月闭上眼，手随着音调轻打拍子，沉浸于其乐之中。
忽而，一缕笛音从不远处传来，清越若玉涧鸣泉，随着琴声的音调缓缓吹奏，相缠竟生奇韵。
芙歆闻言，指尖一顿，随即琴音骤急，似雨摧芭蕉，疾奏间暗藏冷锋。
笛声应节而起，虽疾犹稳，承转启合，尽契琴心。
花如月睁开了眼，皱起了眉头，看向了不远处。
高船之上，站着一仪态端美，面如冠玉的世家公子，他唇贴横笛，吹到动情之处，眉峰扬起，眼眸闪闪发亮。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
他从未听过这般的乐声，似看遍了苍生万物，又将人间美好尽数道来，清冷而又温柔，令人心醉神迷。
琴声收尾，笛声渐缓，不一会儿，琴笛同寂。
而当船靠近，看清弹琴的人是何模样时。
那公子的脸蓦然红了个彻底。
花如月见此，忍不住重重一叹。
阿歆什么都好，就是这桃花实在太多了。
都到这般僻静的地方来了，竟还有人来此打扰她们？
芙歆不为所动，神情淡淡。
她喜爱生得俊俏的人，但千年的时间，她见过的俊俏少年数不胜数，早已心如止水。
“敢问姑、姑娘芳名，在、在下…从、从未听过如此..”那公子敛袖施礼，本想夸奖芙歆的琴技之精湛，然三魂不见了六魄，这话也说得是磕磕绊绊的，好在他面容俊秀，红起脸来也有几分美态，倒也显得憨态可爱。
芙歆见此，不由微微一怔，那公子的眉眼神态，竟有三分肖似故人。
公子被芙歆看得脸红心跳，不知该如何是好，到嘴的“琴音卓绝…”也忘了出口。
两相对望，一琴一笛，倒真有话本里说的那般宿世姻缘的感觉。
然而，不知哪里来的大风忽然吹过，高船猛然剧烈晃动，那公子心不在焉，哪里有所准备，直接足下打起滑来，重重的撞上船边的栏杆上。
只听“砰”的一声，方才还清贵无双的世家公子发髻散乱，玉冠委地，已狼狈的坐在地上，他的一只手撑住半个身子，另一只手则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漏出丝丝血迹。
虽遮得迅速，但芙歆她们瞧的分明，一番碰撞之下，那公子的牙掉了好几颗。
再好看的公子，牙掉了，恐怕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少年人脸皮极薄，况且在如此之美的美人面前出此大丑，自然无颜搭讪，他宽袖遮面，道了一句失礼，便仓皇逃入船内。
细听之下，还能听出几分哽咽的意味。
花如月：……
不是她动的手吧？
这风来的实在太巧，巧到花如月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做的手脚。
芙歆则是皱了皱眉头，朝某处看了过去。
*
即便明知她看不到他，他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躲进了更深的暗处。
她讨厌他，不想看到他。
他得乖才是。
*
与花如月游玩了没几日，芙歆就很快厌了琴师的身份，跑去当起了画师。
她支起了一家铺子，专门给人给物画像，虽戴着帷帽，不明面貌，但因画景画物皆形神兼备，极具神韵灵气，整个画面风格十分独特，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唯美韵味，遂被那些人追捧称之为“画仙。”
因那自成一派的风格，每日寻芙歆作画的人有许多，其中不乏容颜美丽的少男少女们，他们正值年少，到此求画，亦是因芙歆画的人物极为动人，求得一画，也好为日后的议亲之事做准备。
但谁料到芙歆虽遮了脸，却遮不住一身的鸾姿风骨，仙格清莹。
年少无知，最是冲动，亦最为真心。以至于对芙歆心生爱慕，毛遂自荐的男男女女断都断不绝。
芙歆干一行有一行的原则，遂只与他们谈画，不谈其他。
可架不住有人另辟蹊径，谈画便谈画，他要谈的画，正是一幅风月之图。
能提出画风月图的，自是有他的资本，容色灼灼，耀眼夺目，一身红衣，微微展露的肌肤，青涩而又干净。
他的确很美。
芙歆心念一动，执笔起画，这一画，便画了一整晚。
那一晚过后，那小公子更是痴极了，凡芙歆所做之画，皆用重金求之，凡芙歆所过之处，皆有他的身影。
万贯家财，尽数花在此处。
*
月白风清，更深人静。
纱帘轻轻拂过，被小公子珍贵放在枕边的画，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一夜之间，丢失了画的人家近乎有百家。
这群人前来报官，知府经查探才发现，这群人所丢失的画，竟皆为芙歆所作。
此等奇事，惹得人们口口相传，因芙歆气质脱俗出尘，所画之作件件惊世瑰丽，不免传出了芙歆的画术已达通灵仙术，那些画日积月累下吸收了天地灵气，纷纷生了灵智，自个跑走了的消息。
神仙玄幻之事向来悬乎，可偏偏这理由人人信服，不然也没法解释，一夜之间，是哪位高手能无声无息偷了近百家的画。
至此，芙歆的“画仙”之名越发显赫。
*
风月图丢失，小公子还想再画，特意来寻芙歆，却被人告知，今日已有人先行定了下来。
芙歆也的确是在接待着一位特殊的客人。
宝冠束发，一身黑袍将自己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戴着一瑰丽的金色面具，骨子里透着股禁欲的冷感。
“你知道风月图是什么吧？”芙歆在室内作画，便不会戴帷帽，她调着色料，头都未抬的问道。
那人沉默许久，方才“嗯”了一声。
芙歆闻言，轻轻笑道：“那便脱吧。”
她此刻的语气，就像是对待路边的小猫小狗一样随意自在。
*
肌骨冷白胜瓷，雪中落了点梅。
“唔…”好奇怪，好奇怪的感觉，像要被融化了一样，炙热难耐，又舒服至极，他的眼眸里的自持冷淡已然散去，变得茫然了不少，“别…”
芙歆的画笔从下至上，落在了他的脸上。
“别…别…不要看我…..”
哪怕欢愉到了极致，他仍是死死按住了他脸上那副面具，颤抖着声音祈求道。
芙歆手指一顿，画笔随即拐了个弯，往下延伸了下去。
屋外则电闪雷鸣，轰隆叫个不停，听这动静，恐怕一个晚上都不得消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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