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她的世界满是风雪
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单调而刺耳。
像一把钝锯,来回切割着蒋伯封的心。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他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玻璃上,细细碎碎。
冷静了许久,他才缓缓放下听筒,仿佛还残留着白甫松话语里的威胁。
“沈静姝……”
这个名字在很长一段时间,从他口中念出来都是带着恨,带着怨的,如今,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无法割舍的牵肠挂肚。
开除她?
离了厂子,她还能去哪?要指望什么生活?
可若是不开除她,且不说对外没法交代,就算他执意要保,她在厂里的日子只怕会更不好过。
就像上次,她被缝纫针扎透了手指……纵然他开除了一票人,也弥补不了她受到的伤害!
更何况,白家捏死沈静姝,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他不敢赌。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对自己的憎恶席卷了他。
他烦躁地扯开领口最上方的扣子,仿佛这样能让窒息的胸口透口气。
最终,他颓然地跌坐回宽大的皮椅里。
闭上眼几秒钟后,他抓起电话,拨通了副厂长的内线,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大字报,贴吧。处理结果,就按之前定的办。”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模糊的应和。
蒋伯封没等对方再说什么,“啪”地挂断了。
又拨出了一个号码,这一次,他的声音冷硬如铁。
“这件事,继续查,我绝不相信沈静姝会出卖厂子。”
“那个王建宝,要重点查!”
……
回了家,江墨白拍拍身上的雪,把帽子和手套挂在衣架上。
转身去了外间的厨房,倒了被热乎乎的水,又往水里舀了两大勺麦乳精,晃了晃,递给沈静姝。
“喝点,暖和暖和。”
沈静姝接过,没急着喝,先捧着暖了暖手。
仰头看他:“怎么来的这么快?”
“传达室那边一通知我就赶过来了,你别慌,我自己接了点私活,不会让你饿着的。”
“墨白……”捧着杯子,沈静姝低下头,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江墨白沉默了一会,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种事,咱们不说这个,好吗?”
沈静姝吸了下鼻子,声音颤抖:“谢谢你,谢谢你相信我。”跟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我有没有连累你?这件事有没有流传到你们厂去?他们会不会在背后说你?”
江墨白抿抿唇:“咱们不说这个。”
又笑了笑,道:“我发现,你对我是越来越客气了,不是小时候理直气壮抢我牛奶糖,我不给还揍我的时候了?”
沈静姝被他的笑容感染我,也不禁笑出来:“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先偷吃了我的巧克力?嘴还没擦干净呢,还不承认!”
江墨白目光中露出怀念,温声道:“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的好像是上辈子……”
“那会儿,你也才五六岁,睡觉前要保姆给你热牛奶,你还要看一会电视,玩一会洋娃娃才肯睡。”
聪聪好奇地问:“妈妈,你跟爸爸说什么呢?什么是巧克力呀?电视又是什么呀?”
沈静姝摸摸他的头,很是心疼。
虽然现在过得哭,但她跟墨白,可是实打实过了几年好日子的,而聪聪,从一出生就在受苦。
泪眼朦胧中,她环顾着自己这个家。
跟童年的家当然是没法比的,可也是她用全部的心力一点一滴打造出来的。
还记得刚搬进来的时候,聪聪还是襁褓里的婴儿。
这间房子还只是个毛坯房,什么都没有,连窗户都是破的。
还是江墨白从厂里拾了旧报纸糊窗,又借草垫和被子,他们三个就这么在地上睡了两个月。
当初那个四面漏风的小屋,四年下来,已经完全是个家的样子了。
炉膛里,她好不容易点燃的几块劣质煤核,吝啬地吐着微弱的热气。
可她的世界又仿佛回到了四年前,满世界的风雪,渗入骨髓的严寒……
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振作起来。
江墨白的收入最多只能让他自己吃饱,万万养不起她和聪聪两个人。
她像个被抽打的陀螺,第二天一大早,洗了把脸,一头扎进城里最灰暗的角落,寻找着任何能换取一口吃食的活计。
……
国营商店的招工窗口。
负责人只瞥了一眼她递过去的、盖着“红星纺织厂”红戳的旧工作证,眼神立刻像碰到了脏东西。
工作证被两根手指嫌弃地推回来:“哦,是你啊。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话语里的讥讽像针一样扎人。
沈静姝捏了捏工作证,转身走了。
她早该想到的,那么样一盆脏水泼给她,市里还有哪个厂会要她?
城郊的采石场。
寒风卷着雪沫和石粉,刮在脸上生疼。
沈静姝裹着一条破洞的旧头巾,和一群粗壮的妇人蹲在冰冷的河滩上,抡着沉重的铁锤。
虎口震裂了,渗出的血混着灰黑的石粉,很快在寒风中凝固成暗红的痂。
旁边一个包着绿头巾的妇人斜睨着她,嗓门洪亮,故意说给所有人听:
“哎,听说没?就那个新来的,手脚不干净,把老东家都卖喽!咱可得把自个儿的东西看紧点!”
周围响起几声不怀好意的嗤笑。
工头叼着劣质卷烟踱过来,粗糙的手指随意扒拉几下她砸好的石子堆,唾沫星子混着烟味喷在她脸上。
“碎渣子太多!磨洋工!扣三毛!”
几张油腻腻、皱巴巴的毛票被甩在她脚边的泥水里。
沈静姝蹲下身,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颤抖着,一张张捡起那沾满泥污的钱,
她没吭声,只是把腰弯得更低,抡锤的手臂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痉挛。
人来人往的市区边缘,她缩在一个废弃门洞的背风处,面前摆着一块写着“代缝补”的小木牌。
手指冻得僵硬红肿,捏着针像捏着一根烧红的铁条。
一个裹着臃肿棉袄的女人丢过来一件开线的旧棉袄,叉着腰,唾沫横飞地指点江山:
“这儿!这儿!针脚给我密点!对喽,就你这手艺,也敢出来揽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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