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值得更好的

古堡寝宫中

时间在不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几个小时，或许一天。

不知道，不过那不重要。

因为时间，在永恒的黑夜中失去了意义。

在寝宫最深处的阴影里，梦魇之月那双青绿色的竖瞳缓缓睁开。

随着她的苏醒，原本环绕在她周身，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并将她团团护住的黑暗魔力，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

它们无声地向四周散开，像最忠诚的卫士，为女王清理出了一片绝对安全的领域。

然而，这份忠诚，却也加深了寝宫中的孤寂。

她没有立刻起身。

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身下那坚硬而冰冷的石质地板。

感受着，那股熟悉的、仿佛能渗透进骨髓的寒意，顺着她的身体蔓延开来。她的神情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感慨所取代。

这里...似乎跟自己在月亮上沉睡了千年的那块冰冷岩石，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自己依旧是习惯性的用黑暗魔力将自己层层笼罩，以来抵挡那月球上的死寂和冰冷，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空虚，在这样的包裹下，缓缓的逼自己陷入沉睡。

而一千年来，每一次从短暂的沉眠中醒来，迎接她的，都是同样的触感。

同样的坚硬，同样的冰冷，同样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希望的死寂。

那是一种被世界遗弃、被时间放逐的、永恒的孤独、永远的疯狂，没有希望的——活着。

她缓缓地坐起身，星云般的鬃毛在黑暗中划出无声的轨迹。

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片熟悉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寝宫中空旷无比，没有一点装饰和色彩，只有灰尘和时间的疤痕。

空气中弥漫着尘埃与腐朽的味道，一切都显得那么了无生气。

瞬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了她的心脏。

自己真的从月亮上逃脱了吗？

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月球上空旷冰冷的景象，开始不受控制地重叠在一起。

同样的黑暗，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孤寂。

她的呼吸，在这一刻变得有些急促。

即使，她拥有强大的力量，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威严，在这一刻，似乎都无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那长达千年的囚禁，真的..结束了吗？

还是说，之前发生的一切——回归小马利亚，囚禁她的姐姐，宣告永夜的降临，甚至——收下那个特别的臣民。

都只是她因为太过渴望自由，而产生的一场宏大而逼真的幻觉？

一场在无尽孤寂中，为了防止自己彻底疯掉而编织出的梦境？

“吾，真的自由了吗？”

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战栗。

下意识地调动魔力，想要感受自己的存在，感受体内的巨大能量，感受梦魇之力，感受到自身依旧强大，黑暗依旧臣服于她。

虽然，这并不能证明什么。

但，在月亮上。

她拥有的...也只有这些了...

就在这时，她额头上的魔法印记，传来了一丝微弱的、但却真实无比的联系。

那是她留在夜子祭身上的印记。

通过这个印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在古堡的某个地方，有一个鲜活的生命体正在活动。那个生命，不属于她自己，不属于这片死寂的黑暗。

他就在附近，真实地存在着。

这个发现，如同在无尽深海中看到的一盏航灯，瞬间驱散了她心中那片足以将她吞噬的迷雾。

原来，不是梦。

他，是真的。

她，也真的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中的那份恐慌与自我怀疑，才缓缓褪去。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更加强烈的、想要亲眼确认的冲动。

她再也无法忍受寝宫内这片令她窒息的，与那该死的月亮上的岩石，别无二致的死寂。

她缓缓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

甚至不需要她下达任何命令，环绕在她身边的黑暗魔力便已洞悉了她的意图，无声地滑向那扇寝宫大门。

随着一阵低沉的摩擦声，大门自动向两侧打开。

然而，预想中那片深邃的、属于走廊的黑暗，并没有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微弱的、跳动着的橙色光亮，从门缝外透了进来，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投下了一道温暖的光边。这道光并不刺眼。

也非她所憎恨、厌恶的、属于她姐姐白日的光芒。

它温暖、柔和，带着一种生命的气息。

感受到这些后，梦魇之月的眉头微微皱起，青绿色的竖瞳中充满了疑惑。

光？

在这座被她用永恒黑夜笼罩的、早已被遗忘的古堡废墟里，怎么会有光？

怀着这份不解，她迈开了脚步，缓缓地走出了寝宫。

当她整个身体都暴露在走廊中时。

她彻底愣住了。

她那双洞悉了千年孤独的眼眸，第一次浮现出了发自内心的惊讶和动容。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记忆中那条布满蛛网与尘埃、堆满碎石的破败走廊。

眼前的景象，截然不同。

墙壁上，那些古老的烛台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上面燃着一盏盏明亮的火焰，将整个走廊照得通亮。火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的影子在墙壁上舞动，让这片空间显得生机勃勃。

她的蹄子踏在地面上，不再是陷入灰尘的沉闷声响，而是发出清脆的、在空旷走廊中回荡的“哒、哒”声。

地面是干净的，那些龟裂的缝隙被完美地修复，光洁得甚至能倒映出烛火的微光。

她下意识地伸出蹄子，轻轻触摸了一下身旁的墙壁。

没有摸到预想中那冰冷粗糙的、积满污垢的石块，而是一种光滑、坚实，甚至还带着一丝火焰烘烤过的、微暖的触感。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的内心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记得很清楚，昨天她入睡前，这里还是一座被遗忘的废弃古堡。

可现在，这里却像一座被精心打理过的、真正的城堡。

这份变化，来得如此突然，也如此彻底，以至于让她那颗因千年孤独而变得坚硬无比的心，都产生了一丝不真实的错觉。

她没有停留，而是下意识地、一步步地朝着王座大厅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她所看到的景象，不断地冲击着她的认知。

每一条走廊，每一个转角，都和她记忆中的样子天差地别。破损的石柱被修复，倒塌的拱门被重建，就连空气中那股腐朽的味道，也被一种温暖干燥的气息所取代。

她越走，内心的惊讶就越多。

她越看，眼中的困惑就越深。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答案不言而喻。

除了那个她刚刚收下的、拥有着元素力量的臣民-夜子祭，不可能有第二位小马能做到这一切。

可是——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怀着满腔的困惑与震惊，梦魇之月穿过了那条既熟悉又陌生的走廊。

她最终站在了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通往王座大厅的宏伟拱门前。她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了门内那片被温暖光芒笼罩的空间。

当她终于踏入这片属于她的核心领域时，内心不由得为之一颤。

王座大厅，变了。

高耸的穹顶被清理干净，露出了其下绘制的、早已褪色的古老星图。

两侧的巨型石柱被重新扶正、修复，上面雕刻的古老符文虽然依旧残缺，却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最引人注目的，是两侧那巨大的壁炉，里面正燃烧着熊熊的烈火，发出“噼啪”的声响，为这空旷的大厅带来了无尽的温暖与活力。

地面光洁如镜，能清晰地倒映出壁炉的火光和她自己高大的身影。

她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向大厅的中央。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尽头高台上的那张王座上。

那一张纯粹由巨石雕琢而成的王座，古朴而威严。

虽然仍旧有些不少岁月侵蚀的痕迹，不复千年之前她与姐姐共同建造城堡时的，那般华丽与庄严。但它现在却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感觉，至少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破旧。

这里的一切，虽然远不如记忆中那般完美无瑕，但也被修复得恰到好处。

它不再是座被遗忘的废墟了，而是一个像样的古堡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

只见她的那位新臣民-夜子祭，正背对着她，悬浮在一根石柱旁。

他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石柱的缝隙看。

额前的独角散发着柔和的微光，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青色风元素，正被他精准地操控着，小心翼翼地拂去一处古老浮雕缝隙中最顽固的尘埃。

动作极其专注，认真，如同对待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梦魇之月静静地看了他许久。

看着他那沉浸在自己工作中的、丝毫没有防备的背影，看着他将那强大的元素力量全心全意为自己服务的样子。

她心中的困惑，达到了顶点。

终于，她缓缓地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在这座被炉火声充斥的大厅中，清晰地响起，瞬间打破了那份宁静和专注。

“这一切，都是汝做的？”

那句带着威严与困惑的问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夜子祭专注的工作氛围。

他手中的那缕风元素悄然消散，额前独角的光芒也随之黯淡下来。

缓缓地转过身，动作流畅而从容，没有丝毫慌乱。

当他看到站在大厅中央、身姿挺拔的梦魇之月时，他的脸上没有显露出畏惧，反而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自豪感的微笑。

他没有下跪行礼，而是挺直了身躯，用一种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回答道：

“是的，女王殿下。”

他微微颔首，目光坦然地迎向那双青绿色的竖瞳：“昨晚，我擅自将这座古堡清理并修复了一番，以此来作为侍奉您——我心中最美丽、最高贵、也最优雅的永夜女王——第一件事。”

“美丽，高贵，优雅...”

这三个词，如同三道无形的魔法，精准地击中了梦魇之月内心最柔软、也脆弱的地方。

一千年来，从未有任何一个生命，任何一匹小马，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她。

反倒是她的姐姐，获得这样的赞誉数不胜数。

而她则只能在姐姐身后，感受着她太阳的光辉。

到了成为梦魇之月后。

她所习惯的，是恐惧、是憎恨、是厌恶、是疏远。

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让她那颗准备好进行质问的心，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那双锐利的绿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澜。

她正准备开口，下意识保护性的，想进一步追问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想探究这番话语背后的虚实。

然而，她刚刚张开嘴。

夜子祭却仿佛看穿了她的意图一般，抢先一步，用一种更加诚恳、更加热切、更加真诚的语气，再次开口，彻底打断了她的发言。

“毕竟，”顿了顿，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感慨，摊开前蹄，环视着这片被他修复一新的大厅，“怎么能让您，我心中最美丽、最高贵、也最优雅的小马，屈尊住在这等破旧荒芜的古堡废墟之中呢？”

他的目光最终回到了梦魇之月的身上。

眼神中充满了真挚与坚定。

“您，应该拥有更好的。”

“更整洁的地板，更明亮的大厅，更配得上您的一切。”

他向前走了两步，微微低下头，姿态谦卑，但话语却更加诚恳道：“这些，只是我的一点微不足道的诚意。希望您——我的女王，喜欢。”

这一次，梦魇之月彻底沉默了。

如果说第一番话是奉承，那么这第二番话，则直接触及了“认可”与“价值”的核心。他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而是直接告诉了她，她应该拥有更好的，她也配的上更好的一切。

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壁炉里的火焰，将她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身后的墙壁上，微微晃动。

她看着眼前这个“臣民”，看着他那双看不出丝毫虚伪的、坦荡的玄色眼眸。

听着他那番话在空旷的大厅里留下的余音。

她感觉自己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包裹住了。

这股力量，让她那颗冰封了千年的心，感到了一阵陌生的、酥麻的刺痛。她所有准备好的问题，所有女王的威严，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原来，她值得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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