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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1章 缰绳


二人落座后,李荣赶紧把朝会上御史言官对王越的攻击,还有皇帝对王越的行为表达不满之事,如实跟张峦说了。

    张峦不解地问道:“陛下认为,王威宁领兵出塞,兵锋直抵黄河南岸,有住牧河套之举,非常过分吗?难道固守不出,维持旧状,才是合格的三边总制?”

    李荣摇头道:“咱家不是这意思。陛下认为,河套迟早是要置城的,但并不是现在,眼下最重要的是备战,而非无端生出变故来。”

    “那有没有可能……”

    张峦试着进行分析,“王威宁此举,是在掩人耳目?或者说他在扰乱鞑靼人视听,让鞑靼人觉得,他只是想带兵把河套之地占下来,长期经营,并没有彻底荡平草原的打算?”

    李荣摇头苦笑:“会吗?本来双方相安无事,如今一方却打破长期形成的默契,进兵河套,令鞑靼人如芒在背……就这样鞑靼人还会掉以轻心?”

    对张峦说的这一点,李荣实在不敢苟同。

    你张峦要替你亲手推荐上位的王越说话,这能理解,但你睁着眼睛说瞎话就让人难以接受了。

    王越进驻河套地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根本就不是积极认真备战的作派,更像是提前对外夷发起挑衅,既惹怒朝中反对出兵的大臣,又让鞑靼人提前有所警觉。

    你张峦居然认为这是王越施展的障眼法?有把自己巴掌狠狠糊到敌人脸上,还强说这是让敌人掉以轻心的举动?

    张峦道:“反正我是如此认为的……以王威宁治军之严谨,还有多年带兵的经验,料想不会做一些无意义的事情。

    “如今河套地区并没有多少草原部族进驻,鞑靼人目前也没有直接侵占河套的打算,朝廷派出兵马站个坑,有何不妥?”

    “这……”

    李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毕竟谁都不是王越肚子里的蛔虫,在王越自己不说明意图的情况下,别人只能靠蒙。

    正如王越此举就像是在意气用事一般,谁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甚至连皇帝都觉得,王越闹出的动静太大,没伤鞑靼人分毫,却先把自己在朝中的反对派给得罪了个遍……

    这不是惹事生非是什么?

    仔细想想,王越这么做确实没什么大的意义,除非如张峦所说,他是在下一盘旁人参不透的大棋。

    张峦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朝廷派了王越前去统兵,且这个人的恶名在草原上广为传播,能止小儿夜哭,他做点儿彰显进取心之事,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刚开始的时候鞑靼人肯定会一阵恐慌,但仔细打听过后却认为王威宁不过如此,日子久了更会认为他只是在做无用功,甚至是意气之争,慢慢就会放松警惕……我想这没什么不好。”

    李荣琢磨了一下,问道:“所以……这就是国丈爷的意见?咱家要如此跟陛下回话吗?”

    “李公公啊,咱都是老熟人了。”张峦苦口婆心地道,“你对我们家的情况,应该很了解吧?

    “吾儿都去西北有一段时间了,相信他会跟王威宁之间做一番筹谋……咱们与其在这里揣测王威宁的目的,为何不等他自己上报呢?”

    李荣不以为然:“人家都带兵出塞去了,如今大军正在黄河南岸驻扎,民夫也准备修筑堡垒,这会儿似乎不能指望他会上报什么。”

    张峦冷笑不已,道:“若王越做事刚愎自用,甚至不听从朝廷调遣,不遵陛下旨意,那要他去西北作甚?”

    此话说得非常不客气,就像王越这样铁骨铮铮的当世名将,只是张峦手中随时都可以丢弃的棋子一般。

    乍一听来,会让李荣觉得,你张来瞻简直是自不量力,连这话都敢说?

    人家王威宁会鸟你?

    但仔细想想,却又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

    本来王越回朝,甚至当上三边总制,全靠张家父子在皇帝面前举荐,如果王越非要作死单干,为他自己博取功名,丝毫也不顾张家父子的指点,那结果就是王越无论是否有功,都会面临被撤换的命运。

    你落罪,领导救你,让你有机会戴罪立功,结果你跳过领导自己跑去挣表现,如同断线的风筝一般失去控制,就这样还想让别人保你?

    张峦道:“我也是从李公公口中方才得知此事,所以不知道王威宁究竟在作甚。李公公尽管跟陛下说,我这边……没什么主意可提供。

    “陛下要降旨训斥,或是要如何,一切都按照规矩来便可。既不用给我面子,也无须给王威宁面子……他本就是正常前去履职,难道朝廷还得哄着他不成?”

    “对。”

    李荣听到这里,总算是松了口大气。

    心说,朝中人都以为,王威宁跟张家父子好得穿同一条裤子。

    现在我才看明白,原来人家张家父子不过是想利用一下王越这把快刀,扫除外夷对朝廷的威胁,并没有说让王越成为其心腹。

    或正因为如此,王越也没有把自己当成张家门人,做事仍旧刚愎自用,甚至有点儿居功自傲的意思……

    那就你活该……以后朝中没人替你说话,连陛下都认为你行事太过冒失,那就要让你长长教训!

    “咱家先回去了。”

    李荣明白这一点后,浑身轻松,笑着站了起来,拱手道,“打扰到张先生休养,乃咱家的过错。”

    张峦跟着站起还礼:“这怎能怪到李公公头上?怪就怪那王威宁,没事总找麻烦!满朝文武,就他一个人会打仗?

    “再者说了,这是陛下让来问的,还劳烦李公公你来回奔走!这次无空暇,等下一次,一定要与你共饮。”

    李荣笑了笑道:“内臣和外臣间,还是少见面为好,免得被人误会。多谢张先生的好意。告辞!”

    ……

    ……

    等李荣带着张峦的意思,回宫把事跟朱祐樘一说。

    朱祐樘皱眉道:“这事连岳父都不知情?进兵河套,似乎的确写在王越进献的军务策中,但朕也提前说过,要他安心备战,等待新军抵达便可。如今朝廷粮草补给等都还没准备妥当,他就想一步登天?”

    旁边的覃昌建议:“陛下,那不如降旨训斥一下,对王世昌也算是个警醒。”

    “啊!这……”

    朱祐樘迟疑道:“会不会让王越心灰意冷?甚至让三边将士生出懈怠情绪?”

    “陛下,王世昌此人居功自傲,非常迫切想立功,得回被先皇褫夺的爵位。”

    覃昌道,“如果任由其自行其是,只怕到最后……很多事都不可控。应当在其有脱缰迹象之前,将其拉回来,而不是放任自流。”

    朱祐樘点了点头,道:“言之在理……不过,还是先派人把此消息告知大同的延龄一声,看看他是什么意见。”

    覃昌谨慎地问道:“现在临时去问张国舅的意见,会不会……来不及了?”

    朱祐樘摇头道:“朕还是没想明白这件事,反正王越已经出兵了,等等延龄的意见也无妨!野马总是得用上好的缰绳,才能套得住。”

    ……

    ……

    进入十月。

    朝堂上有关延绥出兵之事,吵得如火如荼。

    大多数文臣都不同意王越出兵河套,除了要遵守成化帝制定的军事策略外,更多则是因为,没人希望看到王越拿朝廷的资源去谋求他自己的功业。

    如果说鞑靼人主动出击,王越带兵反击,朝中不会有如此大的反响。

    关键就在于,这次王越是主动出击。

    这天张峦养伤之余,再一次入宫去吃“家宴”,其实就是被皇帝逼着去商议一下事情。

    “岳父,得知你一直在城外寓所养伤……却不知此番又是什么伤?”饭桌上,朱祐樘好奇地问道。

    就连张玗都忍不住抬起头来,望向张峦。

    坐在一旁的张鹤龄看向老爹,好奇地问道:“爹,你又受伤了?伤哪儿了?”

    “好好吃饭。”

    张峦不能冲着女儿和女婿发气,只能把一肚子邪火撒到大儿子头上。

    张鹤龄埋下头,悻悻然继续扒拉面前那几乎空着的饭碗。

    张峦强笑着对朱佑樘道:“劳陛下关心,并没什么大碍,就是不小心……受了伤。”

    “不知伤在何处?”

    朱祐樘问道。

    张峦指了指锁骨部位,道:“就在脖颈下边,口子倒是不长,但挺深的,当时流了不少血,不过现在基本已经痊愈了。”

    张玗仔细看了眼,皱眉问道:“父亲这伤得好像不是地方……怎么好端端地刺这么深个口子?莫不是有人要刺杀你?”

    “啊?”

    张峦闻言吓了一大跳,心说,咋女儿也开始学她二弟那套,变得能掐会算了?

    朱祐樘主动替岳父解围:“应该不太可能吧……岳父身边时时都有锦衣卫护着周全,没听说近来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张峦长舒一口气,心说,好歹是在深宅内院发生的事情,没对外张扬,这要是半路上被个女人行刺,那我这一世英名不就全毁了?

    被人盯上甚至直接动手要我这条老命,我勉强还能接受,就是不能让人知道个中内情。

    但就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峦道:“没啥,就是登高后摔倒在地,不小心伤到的。”

    “嗯。”

    张玗没有深究。

    朱祐樘道:“岳父,本来不该在这里说,但我还是忍不住想问一下,你几时才可以养好伤回朝来做事呢?”

    “臣……”

    张峦心说,这又是在点我呢?

    来宫里吃饭之前,并没说皇帝女婿要给我施压,让我回朝办事啊。

    张玗一脸无所谓的神色,道:“陛下,家父不是说他在养伤吗?估计有真有假,最大的可能就是找各种借口不想上朝……他为人就这样,懒散惯了,陛下多担待啊。”

    朱祐樘道:“皇后,其实我也不想劳烦岳父,只是最近朝中政务积压太多,几乎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就这样还得面对西北军政事务……如今岳父身为兵部侍郎,如果由他出来打理西北之事,会让一切都变得井然有序。”

    “陛下,您对臣别抱有太大的希望。”张峦赶紧装熊,“臣没那么大的本事。实在不行,这兵部侍郎的位子,让给别人来坐也行。”

    张鹤龄一听瞪起眼来,一脸期盼地道:“姐夫,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想试试。”

    张峦和张玗同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张鹤龄却扁扁嘴,有些不以为然。

    朱祐樘笑道:“鹤龄,等你年长一些,或许真有那能力也说不定。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你要好好读书,这样将来才有机会位列朝班。”

    “那……老二为什么不用读书?”

    张鹤龄疑惑地问道,“他跟我不是一样的吗?”

    “不知死活的东西!”

    张峦冷哼道:“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是吧?你们哥儿俩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心里没个数吗?别打扰为父跟陛下谈事。”

    “哼!”

    张鹤龄重新噤声,不过他显得很不甘心。

    张峦这才说道:“陛下,不知西北有何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真需要有人打理的话……臣可以尽心一试。”

    张玗诧异地道:“哟,怎么突然转性了?”

    张峦被儿子和女儿一通冷嘲热讽,一张老脸都快保不住了,瞬间觉得自己这个大家长当得很失败……如果说能干的二儿子平时消遣他两句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家里这几个后辈,除了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小女儿,别人都开始不把他当回事了?

    难道没本事的人,天生就要受人歧视?

    朱祐樘问道:“不会太麻烦岳父吧?”

    “臣位列朝班,身负要职,当然得做点儿事情。”张峦面带惭愧之色,道,“臣就是懒了些,再加上这两年遇事太多,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病,也有可能是犯了太岁,啥都不顺。总归……臣一定尽心尽力帮陛下做事。”

    张玗揶揄道:“父亲也知道自己懒惰?”

    “皇后娘娘,骂人不揭短可好?”

    张峦涨红着脸道。

    张鹤龄在一旁笑道:“爹,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姐姐不过就是顺着你的话在讲罢了。”

    张峦道:“自己说的,跟出自别人之口能一样吗?陛下这么说可以……天地君亲师,有些事……咳咳!”

    这会儿张峦陡然意识到,因为女儿嫁入皇家,其实也算“君妇”,好像身份地位早就在他这个“亲”之上,要消遣他真就是随随便便张嘴就来。

    而他倒是显得有些没大没小。

    身为臣子,还敢跟皇后争论?

    说你是啥,你老老实实听着便好。

    朱祐樘微笑着说道:“延龄不在,宫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这样吧,岳父,回头我让司礼监的人与你说明情况,眼下除了西北军饷调度问题,还有盐税调配,以及增兵延绥等事宜,再就是王越出兵河套带来的影响……”

    张峦道:“臣会记下来,尽力帮陛下打点妥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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