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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捡个大夫


骡车刚拐过山坳,就听见前面传来打骂声。

鹿鸣赶着骡子凑近了些,突然  “呀”  地叫了一声:“是张大夫他们!”

白未晞抬眼望了一眼,直接跳下了车。

路边的草地上,两个家丁正摁着张仲远打。他的蓝布长衫被扯得稀烂,嘴角淌着血,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上,怀里的小包袱被踩得变了形。王婆子死死拽着张仲远小孙子的胳膊,孩子哭得满脸通红,嗓子都哑了。

“放开我爷爷!”  小子突然张开嘴,狠狠咬在王婆子的胳膊上。

“哎哟!”  王婆子疼得松手,往旁边跳了两步,捂着胳膊上的牙印骂:“小杂种!敢咬人!”

小子顾不上擦眼泪,跌跌撞撞地扑向那两个家丁,抱住其中一个的腿就往后拽:“别打我爷爷!别打了!你们这些坏人,不许打了!”

那家丁正打得兴起,被拽得一个趔趄,回身就一脚踹在小子胸口。孩子一下子倒飞出去,“咚”  地撞在石头上,半天没动弹。

“住手!”  石生从车上跳下来,气得浑身发抖,“你们咋能对老人孩子下这么重的手!”

鹿鸣此时也停下了车,几人都下车走了过来。

柳玉茹站在一旁的树荫下,手里摇着团扇,看着热闹,脸上带着点不耐烦。见有人过来,她抬眼一看,撇了撇嘴:“又是你们?阴魂不散的。”

那两个家丁见有人插手,动作顿了顿,看柳玉茹没说话,又要动手。白未晞的鞭子  “嗖”  地飞出去,鞭梢卷住一个家丁的手腕,往旁边一甩。那家丁疼得惨叫一声,另一个刚要上前,看到又上前一步的白未晞吓得连忙后退了几步。

“张大夫!”  柳月娘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张仲远,感觉眼睛酸酸的,她的喉咙里还含着张仲远送她的药。

此时张仲远的小孙子缓过劲来,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扑在张仲远身上,哭得撕心裂肺:“爷爷!爷爷你醒醒啊!”

张仲远慢慢睁开眼,看见孙子,嘴唇动了动,想抬手摸摸他的头,胳膊却软得抬不起来,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看什么看?”  柳玉茹扇着扇子,语气刻薄,“这老东西自找的!竟敢给我下药,想害我肚子里的孩子,没打死他就算便宜了!”

王婆子在旁边帮腔:“就是!我们家小姐好心带他祖孙俩,他倒恩将仇报,真是个白眼狼!”

白未晞没说话,走到张仲远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子,对石生说:“还有气,先抬上车。”

石生赶紧和鹿鸣一起,小心翼翼地把张仲远抬到骡车的板上。小子紧紧跟着,抓着爷爷的衣角不放,眼泪一滴滴落在张仲远的衣襟上。

柳玉茹看着他们忙活,翻了个白眼:“多管闲事。我们走!”  她转身就走,王婆子和两个家丁赶紧跟上,走的时候还回头啐了一口。

“他们太不是人了!”  林青竹气得直跺脚,“张大夫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下药!”

柳月娘轻轻拍着小子的背,轻轻安抚着:“别怕,我们送你爷爷去看大夫。”

鹿鸣赶着骡车,往最近的镇子赶。张仲远躺在板上,呼吸微弱,小子趴在他身边,小声地哭,怕吵着爷爷。

车上是坐不下那么多人的,只有张仲远祖孙和柳月娘在车上。其他人尾随其后。

到了镇上的医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大夫正坐在柜台后翻医书。见他们抬着人进来,赶紧放下书迎上来:“这是咋了?”

“被人打了,快给看看!”  石生急声道。

大夫把张仲远扶到里间的诊床上,先解开他的衣襟,只见胸口、背上满是青紫的瘀伤,嘴角的血渍已经凝固。他伸出手指搭在张仲远腕上,闭着眼诊了半晌,又翻了翻他的眼皮,四处摸了摸,才松了口气:“还好,骨头没断,就是外伤重了点,气血瘀滞得厉害。”

他转身从药柜里抓了些当归、红花、三七,用秤称好,又取了些捣碎的桃仁,一起包进纸包:“这药回去用黄酒煎了,一天喝两次,能活血化瘀。再拿这瓶药膏,每天抹在瘀伤处,消肿快。”

接着他走到小子身边,见孩子胸口有块明显的青印,伸手轻轻按了按:“这儿疼不疼?”

小子咬着唇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盯着床上的爷爷。

大夫笑了笑,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就好。惊吓着了,我给你开点安神的药,泡水喝两天就没事了。”  说着抓了些合欢皮、远志,单独包了个小包。

“总共多少钱?”  石生掏出银子。

“药钱加诊金,一共四百文。”  大夫把药包递过来,“老的得好好歇着,别沾凉水,小的别再受惊吓,问题都不大。”

石生付了药钱,鹿鸣把张仲远扶到医馆的偏房躺下。张仲远的小孙子守在床边,用袖子蘸着水给爷爷擦脸,动作笨笨的,却格外认真。他叫张愈之,名字是张仲远取的,希望孙子也能从医救人。这孩子性子倔,平时不爱说话,可心里透亮,谁对他好,谁对他坏,分得清清楚楚。刚才被家丁踹倒时,他咬着牙没哭,可看见爷爷不动弹,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

张仲远醒来时,看见白未晞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被柳月娘按住了。

“别乱动,好好歇着。”

“是你们?!谢谢……  谢谢。”  张仲远喘着气,目光落在床边的孙子身上,摸了摸他的头,声音软了些,“这孩子叫愈之,他娘走得早,在孩子三岁那年得了急症,没扛过去。”

张愈之听到爷爷提起亲娘,眼圈红了,往爷爷怀里缩了缩。

张仲远叹了口气,继续说:“他娘是个好姑娘,手巧心细,可惜命薄。之后我跟儿子忙着太医院的事,家里没个女主人照看,愈之就跟着我们爷孙俩熬日子,小小年纪就懂事得让人心疼,从不跟人哭闹,自己能做的事绝不麻烦别人。”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些苦涩:“直到孩子六岁,家里实在不像个家,我才催着儿子续弦。柳家是做绸缎生意的,当时媒人把柳玉茹夸得天花乱坠,说她贤良淑德,会持家,谁知……”

他抓起那包被踩扁的小包袱,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包被揉碎的药材,“我……  我确实下了药……”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愣住了。

张仲远闭上眼睛,两行老泪滚了下来:“今儿个午时在酒楼用过餐后,柳玉茹说要午休一个时辰便和婆子进了客房,我瞧着她今日面色不好,便想着上去给她号个脉,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王婆子跟她说话……  说什么她表哥托人带了信,催促她赶紧回去。王婆子还提议说让她赶紧把我和愈之打发走,说现在已经六个多月,到了生产日子月份上就瞒不住了……”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按日子算,那月份根本对不上!那一个月我儿子都随圣驾在外头,我儿子……  我儿子根本没在家!我也是够蠢的,那段时间他表哥来这边做生意,就一直在我们府上住着。这贱人早就红杏出墙,怀了孽种!”

愈之似懂非懂地看着爷爷,小手紧紧攥着爷爷的衣角,小脸上满是倔强。

“我儿子的死,本就跟她脱不了干系!”  张仲远猛地捶了下床板,疼得龇牙咧嘴,“若不是她日日冷嘲热讽,说我儿子没出息,害得我们父子被罢官,我儿子怎会日日酗酒,最后失足落水?我忍着气跟着她,原是想照顾好她腹中胎儿,我儿子的血脉。没成想……  没成想她竟如此作践我张家的门楣!”

他抓起那包碎药,手指抖得厉害:“我本想弄死她,可我一辈子行医救人,实在下不去手……  最后才想,让这孽种别来到世上丢人现眼……  可我从没做过这种事,那会在山脚休息,我往水壶里撒药粉时太过于紧张,就被他们发现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谁也没想到,这里面竟藏着这么多龌龊事。

林青竹看着愈之紧绷的小脸,心里酸酸的,走过去给他递了块糖:“好孩子,受苦了。”

张愈之看了看她,没接糖,只是绷着个小脸。

石生挠了挠头,一脸复杂:“这……  这换了谁,怕是都忍不住……”

白未晞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开口:“以后打算怎么办?”

张仲远苦笑一声:“还能怎么办?报仇?我这把老骨头,带着个孩子,哪还有力气?只能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把孙子养大,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儿子就行了。”

这话刚说完,石生和柳月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念头。

“张大爷,”  石生往前凑了凑,“要不……  你跟我们回青溪村吧?”

张仲远愣住了。

“我们村里缺个大夫,”  柳月娘笑着说,“以前村里的大夫是石生哥的娘和祖父,都是外来的,村里人待他们可好了。你去了,正好能给村里人看看病,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鹿鸣也跟着点头:“是啊张大爷,我们村山清水秀的,没人会欺负你们爷孙俩。愈之还能跟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呢。”

张愈之听到  “一起玩”,眼睛亮了亮,又很快低下头,怕爷爷不同意。

“对了,我们村现在都有村塾了,小愈之去了刚好能上学……”

张仲远看着他们,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一点光。他看看身边的孙子,又看看眼前这些素昧平生却愿意帮他的人,嘴唇动了动,突然老泪纵横,“若能如此,老夫……  老夫感激不尽!”

张愈之学着爷爷的样子,也对着他们作了个揖,小身子站得笔直,引得众人既好笑又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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