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笛婆婆
暮色把官道染成深褐色时,吴秀英的裙摆又被路边的荆棘勾破了道口子。她弯腰拽了拽布角,指尖沾了点泥,抬头时看见林泽正站在前面的土坡上等着,手里的桃木剑斜挎在肩上,剑穗上系着的红绳被风吹得晃,那是她去年绣了半宿的平安结。
“歇会儿吧。” 林泽朝她伸手,掌心还带着点握剑的薄茧。吴秀英搭着他的手爬上坡,脚刚落地就忍不住揉了揉脚踝 —— 从闾山下来这半个月,走的尽是些荒山野路,鞋底早磨薄了,连带着脚踝也肿了圈。
“再走两天该到清河镇了吧?” 吴秀英靠在老槐树上,从布包里掏出个麦饼,掰了半块递给林泽。
林泽接过饼,没立刻吃,先从水壶里倒了点温水递过去:“嗯,到了镇上给你买块新布,把裙摆补了。” 他目光扫过她破了的裙摆,眉头轻轻皱了下。
吴秀英笑了笑,把水递回去:“补啥,等回了青溪村,我给咱们一家人都重新做新的。”
提起青溪村,两人都静了静。他们在村里长大时,日子过得慢,早上听着家里的鸡叫起床,傍晚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吃晚饭,别说妖物,连山里的野狼都没见过几只。这次出来才知道这世上竟有这么多吸人精气、害人性命的异类,只是那时总觉得,那些凶险离青溪村远得很。
“应该是。” 林泽咬了口麦饼,声音低了些。
吴秀英拨了拨头发:“这些害人的东西可真狡猾,前阵子在桐柏山斩那花妖,虽说也费了些劲,可没像昨天那只黄鼠狼精那样,竟会装成老太太骗小孩。”
她说着,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符袋。这一路走下来,符用了不少,桃木剑的刃也添了几道缺口,不变的是,每次见着那些异类害人的模样,心里的厌恶就多一分。
天色开始变暗,风卷着枯草屑往衣领里钻,吴秀英刚把最后一块硬麦饼掰给林泽,就听见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辆独轮车的轱辘声,裹着股松针的冷香。
两人同时摸向腰间:林泽的桃木剑刚出鞘半寸,吴秀英的符袋也掀开了角,转头就见个穿粗布短打的樵夫推着车过来,车上堆着半捆松柴,柴枝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樵夫约莫五十来岁,脸上刻着深沟似的皱纹,见他们这副模样,倒先笑了,露出两颗缺了的牙:“后生仔,别怕,我就是个砍柴的。”
林泽慢慢收了剑,却没完全放松:“老伯,这附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他刚才就觉得风里缠着股软乎乎的气,像要往人脑子里钻。
樵夫闻言,脸色沉了沉,把独轮车往路边停稳,从怀里掏出个陶壶,喝了口才开口:“你们是外乡人吧?着急的话就别往前了,换条路走。”
“前头有什么?”吴秀英连忙问道。
“往前再走半里,可能会听到笛子声。听到了就会被迷住,会耽搁时间。”樵夫挑着眉说道。
“迷住?”吴秀英追问,指尖捏着符纸的边,“是有精怪?”
“大伙都叫她笛婆婆。”樵夫往西边指了指,那里的暮色更浓一些,“约莫十多年前就有了,经常黄昏吹笛,谁要是听见了,就会愣在原地不动,像睡死了似的。不过也怪,最多十二个时辰就醒,就是说梦里见着最想见的人了。”他摸了摸车把上的布巾,看到两人的装束之后又说道:“是道士啊,你们可不用管她,不坏,我去年就被迷过一次,看到俺爹和俺娘了。”说完,樵夫还笑了笑。
林泽和吴秀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警惕——师父说过,凡能勾人幻境的,多半是执念成精,就算暂时无害, 以后可说不准。“老伯,这笛婆婆……见过她模样吗?”林泽问。
樵夫摇了摇头:“没人见过真容,只听见笛声从西边的破戏台飘过来。有人说她是十年前死在戏台的孤老婆子,也有人说她是戏班里的,谁知道呢。”他看了看天,“快黑了,你们赶紧走,我也得赶回去了。”说罢,推着独轮车匆匆往东边走,轱辘声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两人没走。林泽把桃木剑握得更紧:“去看看。”吴秀英点头,从布包里多摸了两张黄纸——一张醒神符,一张镇邪符,都叠得方方正正揣在手心。
往西走了半里,果然看见座破戏台。戏台的木柱都裂了缝,上面的红漆掉得只剩斑驳的印,台板上积着厚厚的灰,还散落着几根断了的戏服丝线。风从戏台的破窗里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响,像有人在哭。
突然,笛声飘了过来。
不是尖锐的,是极软的调子,像江南的春雨,缠在耳边,带着股麦香。吴秀英猛地晃了晃头——眼前竟出现了青溪村的巷口:林青竹正站在院门口喊她,手里拿着刚做好的花鞋。晒谷场的石磨旁,林泽正蹲在地上,给她捡掉在缝里的簪子。
“秀英!别愣着!”林泽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吴秀英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往戏台走了两步,脚像不是自己的。她赶紧掏出醒神符,往眉心一贴,符纸的凉意瞬间驱散了幻境,眼前的青溪村消失了,只剩破戏台的灰和冷。
“什么精怪,少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出来!”林泽握着桃木剑喊道。
笛声停了。
戏台的破帘子被风掀开,一个身影从里面走出来。不是想象中的凶神恶煞,是个穿灰布衫的老婆子,头发花白,用根木簪挽着,脸上的皱纹很深,却很慈祥。她手里拿着支竹笛,笛身上刻着个小小的太阳,还有道浅浅的裂痕,像是摔过。
“为什么要醒呢?”老婆子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像风吹过旧纸,“能见到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不好吗?”
林泽握紧桃木剑,却没再往前:“你的笛声勾人幻境,耗人精气,虽暂时无害,久了必伤性命。”
老婆子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竹笛,指尖轻轻摸过笛身上的太阳刻痕,眼神软了下来:“这不是害人的笛,是我儿子的。”她的声音慢了些,带着股化不开的愁,“十年前,抓壮丁,他才十六,被硬生生从家里拖走,走的时候说等打完仗回来,还吹给我听。”
“再后来,我染了风寒,死在这戏台上。”老婆子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却没半点悲伤,“死后倒好,能一直吹笛了,也能一直看见他了。有人听见笛声,进来呆一会,我也没拦着。他们眼里的,不也是自己最念想的人吗?就像我想我儿子一样。”
风更冷了,老婆子的灰布衫被吹得晃了晃:“他走后,我就天天在这戏台上等,想着他说不定会来这找我,以前他总爱来这听戏。后来,我发现只要吹这笛,就能看见他:有时候他在田埂上吹笛,有时候他蹲在院里给我剥花生,跟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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