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变天
日子仿佛又滑回了原来的轨道,只是那层被强行捅破的窗户纸,终究留下了一道无法完全弥合的缝隙。
青溪村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溪水潺潺,炊烟袅袅。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一样了。
林泽和吴秀英将自己关在家中,几乎足不出户。挫败、羞愧、后怕,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茫然,将他们紧紧包裹。
村民们默契地不再提起那晚的事,但对待白未晞的态度,却有了微妙而复杂的变化。感激和信任仍在,却蒙上了一层清晰的敬畏。
人们依旧会与她打招呼,笑容却更谨慎了些。一起干活时动作间多了份小心翼翼,避免着不必要的触碰。
孩子们似乎也被轻声告诫过,不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围着她嬉闹。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在村里蔓延:绝口不提她的身份与力量,维持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略显疏离的“正常”。
白未晞依旧沉默,对于这些变化,她似乎并无太多表示,只是偶尔,那双深黑的眼眸里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困惑的情绪。
正月一出,鹿鸣照例出山,去往几十里外的镇集采买村中紧缺的盐铁针线。回来时,却不像往常那般与人说笑,眉宇间带着一抹罕见的凝重。
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村民们聚在林茂家的小院里,气氛沉闷。
“变天了!”鹿鸣蹲在门槛上,灌了一大碗凉水,抹了把嘴,对围过来的众人压低声音,“镇上都在传,汴梁城头换了大王旗!那刘家的汉朝廷没了!”
“没了?”李木匠瞪大了眼,“啥叫没了?”
“就是亡国了!”鹿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说是枢密使郭威,已经在汴梁登基,改国号叫‘大周’了!如今是广顺元年!”
“郭威……周……”林茂喃喃道,握着烟杆的手微微发抖。他虽然只是个山村野老,却也明白“改朝换代”背后往往是尸山血海。院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
“这可咋办?会不会又要打大仗了?”
“粮价盐价肯定要飞涨!”
“唉,这世道,真是不让人安生……”
最初的恐慌过后,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开始在人群中弥漫。沉默之中,几个家中有适龄儿女的村民,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王周全看了眼身边沉默寡言、已到婚龄的儿子,叹了口气,声音低沉:“打不打仗的……咱在这山里也管不着。就是这日子……咱躲进来是为了活命,可这山坳地薄,养不活太多人。往后……”他话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人口越来越多,田地却只有这些,更紧要的是……
张秀搂着怀里懵懂的女儿,忍不住低声对旁边的妇人嘀咕:“……是啊,丫头小子们一年年大了,这山里就这几户人,越往后翻来覆去都是沾亲带故的,总不能……唉……”嫁娶之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
鹿鸣犹豫了一下,继续说到:“那郭威……我听镇上路过的行商说,倒不像是个残暴的主……若是新朝真能稳当下来,这山路……是不是也能稍微太平点?”他的话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敢确信的、微弱的期望。
这话像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众人沉默下来,眼神复杂地交换着心思。恐惧仍在,但一种对于改变现状、尤其是打破婚配僵局的隐秘渴望,也在担忧的缝隙中悄然滋生。外面是乱世,可山里何尝不是一座温柔的牢笼?
一直安静坐在角落的白未晞,听到“汴梁”、“郭威”这些字眼时,深黑的眼眸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然而,她那细微的反应,却没有逃过一直用余光关注着她的林泽和吴秀英。他们虽在家中自闭,但如此重大的消息,还是让他们走出了房门,恰好听到了鹿鸣的叙述和村民们的议论。
看到白未晞那瞬间的异样,再听到村民们对山外既怕又盼的复杂话语,两人心中更是巨震。一个更令人心悸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他们脑海:与外界的兵荒马乱和村子面临的现实困境相比,眼前这个沉默的、非人的存在,究竟哪个更可怕?哪个才是他们真正该畏惧的?
林茂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烟雾笼罩着他愁苦而复杂的面容:“都别瞎琢磨了!管他外面姓刘还是姓郭,咱们先关起门来过好自己的日子,好好观察一番再做决定。”
村民们低声议论着,脸上交织着对动荡的恐惧和对未来一丝渺茫的期盼,最终三三两两地散去,各自回家消化这个重大的消息。
院子里很快空荡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的脚印。
林茂却没有动。他蹲在门槛上,浑浊的目光望着虚空,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眉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直到村民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他才猛地吸了一口烟,将烟锅在鞋底用力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
“鹿鸣,”他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等一下。”
鹿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老村长,脸上还带着谈论外界巨变时的凝重。
林茂站起身,走到鹿鸣身边,目光扫过寂静的村落,沉声道:“从今儿起,你往外头跑的勤些。以前是一个月一趟,改成……半月一趟。”
鹿鸣闻言,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村长的意思。这不是为了多换东西,而是……
“外面换了天,是福是祸,咱们缩在这山里,不能当睁眼瞎。”林茂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下次出去,多听,多看。粮价盐价怎么变,镇上的人心慌不慌,有没有听到什么打仗的风声……特别是往北边、往汴梁方向的消息,多留心。”
他顿了顿,花白的眉毛下,眼神锐利如鹰:“咱们得知道外面是刮风还是下雨,才能决定是把门堵死,还是……偶尔开条缝透透气。明白吗?”
鹿鸣重重点头,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明白,林叔。您放心,我会把眼睛擦亮,耳朵竖起来,有啥动静,一定尽快回来告诉您。”
“嗯。”林茂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沉重,“去吧,自己也多加小心。”
鹿鸣应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而急促,肩头似乎压上了一副无形的担子。
林茂独自站在空荡的院子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里,有对外面风雨欲来的担忧,也有对脚下这个村子未来命运的深深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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