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火药烧不穿的棋局
扬州城余烬未冷,尸首尚温。
应竹君立于观灯楼阁残垣之上,夜风卷着焦木与血气扑面而来,她一袭素袍猎猎翻飞,身形清瘦如纸,却像一柄藏在鞘中的刀,静默中透出森然寒意。
指尖轻抚过青铜甲卫颈侧残留的火药颗粒,她闭目沉息,心神已悄然沉入玲珑心窍——
【观星台】开启。
星图流转,天机倒溯。
百颗星辰缓缓逆移,仿佛时光回流。
刹那间,爆炸那一瞬的怨念如黑蛇腾起,裹挟着无数破碎画面,自虚空蜿蜒而上。
那怨念极深,夹杂着不甘、愤怒与一丝近乎执念的悲怆,顺着因果之线,直指城西慈恩寺塔顶。
她睁眼,眸底星芒未散。
“不是外敌。”她低声自语,声音几不可闻,“是熟人……带着恨意来的。”
随即抬眸,目光穿透浓雾般的夜色,落在远处一座倾颓佛塔轮廓之上。
“传令夜蝉营,封锁三里内所有水源,断其退路。慈恩寺佛像背后必有密道——影十一若还活着,定会从那里取水换药。”
亲信领命而去,脚步声消逝在瓦砾之间。
不多时,马蹄声由远及近。
阿史那云率北狄商队抵达现场,披风沾满尘灰,神色凝重。
他捧出一匣琥珀色粉末,置于石案之上。
“此为‘梦骨散’,西域易容者所用奇毒。服之可蚀皮换形,但中毒者临死前神识未散,若以我族秘法引魂溯影,或能窥见其所见之人。”
应竹君凝视那匣粉末良久,忽而一笑:“你倒是比朝廷更懂人心。”
阿史那云低声道:“我们只做交易,不问恩仇。但这一次……我也想查清是谁杀了我的两个伙计。”
她不再多言,挥手命人将一名垂死伤者抬入密室。
烛火摇曳,药王殿灵气暗涌,她取出银针七枚,按七窍方位刺入伤者眉心、鼻端、耳后,指尖轻点玉佩,催动《归墟七誓》中失传已久的“忆魂引”。
灵气如丝,缠绕神魂。
片刻后,伤者瞳孔骤然放大,映出一片混乱火光。
而在那火焰深处,一张模糊的脸逐渐浮现——五官扭曲,眼神空洞,左颊一道陈年旧疤蜿蜒如蛇。
正是影十一!
应竹君呼吸微滞,指尖微微一颤。
影十一,原属暗龙卫顶尖影卫,七年前随封意羡征战北境,重伤失踪,军报列为阵亡。
此后再无音讯,谁料竟蛰伏至今,且成了刺杀主谋?
可他为何要反?又受谁驱使?
疑云未解,门外脚步急促。
柳元景披衣赶来,手中紧握半块烧焦的令牌,神色震怒。
“这是我在火场边缘捡到的……暗龙卫制式腰牌,但纹路被人刻意磨改。”他将令牌递上,“有人想嫁祸九王爷!”
应竹君接过令牌,指尖抚过那被灼烧变形的刻痕。
原本清晰的“玄”字已被刮去一半,只余残痕,极易误认为是“封”字旁系。
好一手移花接木。
她眸光渐冷,心中已然明了——这局不只是刺杀,更是针对封意羡的政治围猎。
借影十一之手,点燃火药,毁楼杀人,再留下伪造信物,诱朝廷对九王爷生疑。
步步杀机,环环相扣。
但她知道,真正致命的,并非这些手段,而是影十一眼中的恨意。
那是被背叛者的怨毒,是忠仆沦为弃子的绝望。
“他不是叛徒。”她忽然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他是回来讨债的。”
柳元景一怔:“讨什么债?”
她未答,只是转身走向案前,提笔蘸墨,修书一封。
墨迹未干,却并未投入鹰驿传讯筒,反而唤来小蝉——夜蝉营最隐秘的信使。
“你走水路。”她将信封入油布囊,亲手系于她腰间,“务必亲手交到九王爷手中。”
小蝉点头欲退,她又淡淡补了一句:“若遇截杀,宁毁不落他人之手。”
待人离去,她独自伫立窗前,望着远方京城方向。
月色惨白,照得她脸色近乎透明。
她知道,这一封信,不只是警示,更是一场试探。
信中仅八字:影出旧部,慎察内鬼。
她不信天下有无缘无故的忠诚,也不信毫无缘由的背叛。
影十一之所以归来,必因当年真相被掩埋。
而那个真相,或许正藏在封意羡身边最亲近之人身上。
夜更深了。
她缓步走出密室,衣袖拂过廊柱,带起一阵细微尘埃。
韩十三仍在院中值守,肩伤未愈,站立时略显摇晃,却始终未曾坐下。
“你不必这样。”她停在他面前,声音很轻。
“属下该护您周全。”他低头,嗓音沙哑。
她看着他,忽然想到前世冷宫之中,最后替她收尸的人,也是他。
那时他早已不在军中,只是一个扫雪的老卒,却冒着诛九族的风险,偷偷埋了她一抔薄土。
她别过脸,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等我进京那天,你要健健康康地护我入宫门。”她重复白日之言,语气依旧不容置疑。
韩十三喉结滚动,终是重重应了一声:“是。”
她转身离去,身影没入长廊尽头。
三日后,城南废戏台挂起新幡。
粗麻布条迎风招展,上书四个朱红大字——
《焚心记》开演。
传言有异人登场,将演绎一段“影子弑主”的悲怆往事。
百姓闻之,蜂拥而至。三日后,扬州城南。
残阳如血,洒在荒废已久的戏台之上。
斑驳的梁柱间蛛网密布,青石阶前杂草丛生,唯有今日,被粗麻布幡生生撕开一道生机。
那布条悬于风中,猎猎作响,朱红四字——《焚心记》开演——像是一道招魂幡,引得满城百姓蜂拥而至,围堵街巷,翘首以盼。
谁也不知这“焚心”二字,究竟是戏文悲情,还是某种隐秘的祭告。
观者如堵,人声鼎沸。
孩童攀上墙头,妇人攥紧裙角,老者拄杖低语:“听说是异人登台,要演一段影子弑主的旧事……莫非真有其人?”
无人察觉,后台深处,一面铜镜之后,立着一道纤瘦身影。
应竹君静立于镜廊幽光之中,呼吸极轻,仿佛与这方寸暗室融为一体。
她指尖抚过玉佩,玲珑心窍悄然开启,【观星台】星轨微转,预兆未明——吉凶参半,杀机潜伏。
影十一不会放过这场“审判”。
“大人。”韩十三低声请命,已换上应行之惯穿的月白长袍,外罩玄铁软甲,袖中藏刃,颈后垫棉仿身形轮廓。
他面色苍白,肩伤处渗血未止,却站得笔直,“属下……可以上了。”
她凝视他片刻,目光落在他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前世冷宫雪夜,那人佝偻着背,用冻裂的双手捧起她的尸骨,一抔黄土,一声哽咽——那时她已无魂,却仿佛听见了人间最后一声忠义的回响。
“记住,”她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钉,“倒下时,向左倾七寸。匕首会偏开心脉。”
韩十三点头,抬步而出。
鼓声骤起!
一声裂帛,震破黄昏寂静。
戏台中央,韩十三端坐高椅,扮作“应行之”模样,手持折扇,眉目清冷。
台下众人屏息,只见幕布缓缓拉开,画幕浮现:北境风雪,军帐连营,一队黑衣影卫跪于帐前,为首者蒙面无名,背刻“十一”。
戏子唱腔悲怆:“主赐死令,影不言冤;火焚旧籍,魂堕寒渊——”
话音未落,梁上瓦片突响!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檐角扑下,寒光乍现,匕首直贯“应行之”胸膛!
鲜血喷溅,染红白衣。
观众惊叫四起,有人跌倒在地,有人掩面不敢视。
可就在这混乱刹那——
后台暗门无声滑开。
素袍翻飞,应竹君疾步而出,身形快若惊鸿。
她早算准方位,借火光遮眼、鼓点乱耳,在千钧一发之际绕至刺客身后。
袖中银针一闪即没,正中影十一后颈要穴;右手如鹰爪扣喉,左手反拧其臂,一个错身,已将人狠狠按跪于地!
全场死寂。
那“死者”缓缓起身,扯下胸前血囊,露出完好无损的躯体。
而跪在台中的刺客,面皮竟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溃烂扭曲的真容——左颊疤痕蜿蜒如蛇,双目赤红似血,正是失踪多年的影十一!
“你以为赢了?”他狞笑着,脖颈被锁,却不挣扎,“我只是开始!你们这些高座之人,踩着我们的尸骨前行,却从不肯低头看一眼!”
人群骚动,恐惧与好奇交织。有人欲逃,却被官兵悄然封锁四围。
应竹君俯身,贴近他耳畔,声音冷得像冰泉滴石:
“你说恨他舍弃你……可曾想过,当年北境败退之夜,是谁替你挨了三十六道鞭刑?是谁吞下毒药,伪造你的死亡文书,只为让你能活着逃出地狱?封意羡若真弃你,你早死在万人坑里,连名字都不会留下。”
影十一猛然一颤,眼中戾气微滞。
她继续道:“你不是叛徒,你是回来讨债的。可你有没有问过,真正的债主,是不是一直站在你身后?”
话音落下,天边忽卷浓云。
一道玄袍身影踏火而来。
烈焰映照之下,封意羡缓步登上戏台,披风猎猎,眸光深不见底。
他望向跪地之人,沉默良久,终是抽出腰间短刃,在众人惊愕注视下,亲手割断缚绳。
“你自由了。”
风声骤停。
影十一仰头望着他,嘴唇微动,似想怒骂,却又像要呐喊什么。
可最终,那一身戾气如潮水退去,只剩下满目疮痍的痛楚。
他猛地伏地,肩头剧烈颤抖,压抑多年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撕心裂肺。
台下万籁俱寂。
唯有火把噼啪作响,仿佛为一段被掩埋的忠诚送行。
归途马车缓缓行驶在昏沉月色之下。
车内药香弥漫。
韩十三倚门而坐,脸色惨白,方才强行支撑登台,此刻肩伤崩裂,血已浸透半幅衣襟。
应竹君取出药王殿特制金疮散,指尖沾粉,轻轻覆上伤口。
她的手很稳,可指节却微微泛白——那是极力克制的情绪。
“值得吗?”她低问。
“值得。”他喘息着笑,“只要您还在朝堂上走一步,我就还能护您一程。”
她垂眸,不再言语。
忽然,胸口一震。
玲珑心窍内的晶石毫无征兆地嗡鸣起来,一丝猩红血线自她心口缓缓渗出,无声融入地面。
刹那间,仙府深处钟鸣九响,悠远回荡,仿若天地共鸣。
时间流速跃升百倍。
外界感知短暂闭合。
她在这一刻,仿佛脱离尘世,独处于永恒之隙。
脑海中无数线索飞速推演,政局、人心、因果链条一一浮现又重组。
她看见京城宫墙之内暗流汹涌,看见那些藏在阴影里的名字正悄然串联……
她睁开眼,望向远方。
那里,灯火寥落,权谋未歇。
“该清账了。”她喃喃道,声音轻如叹息,却带着斩断宿命的决绝。
马车渐行渐远,只余一轮昏月,照着扬州城尚未冷却的灰烬。
而在京城某处深院,一名黑衣人悄然叩门,手中紧握一封烧焦边缘的密令。
门内,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盯着案上三十六枚刻有编号的青铜令符,久久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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