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影初现惑心旌
离开剜心狱那弥漫着无尽悔恨的幽暗长廊,前方并非豁然开朗,反而陷入一种更深沉的压抑。脚下的路径变得虚幻不定,两侧是望不见底的漆黑虚空,唯有远处隐约传来阵阵低沉轰鸣,夹杂着一种皮肉焦糊、骨髓沸腾的可怕异响,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着焦臭与某种奇异腥甜的气味。第二狱“焚髓河”的恐怖,尚未见其形,已然先声夺人。
三人行进在这条悬于虚无的窄道上,气氛沉默。黄笙经过调息,面色已恢复大半,但眉宇间仍残留着一丝经历心魔拷问后的疲惫与沉淀。莫宁一如既往的冰冷,只是眼神深处对前路的警惕又加重了几分。魄山依旧沉默如山,仿佛方才剜心狱中的一切,无论是他人的痛苦还是自身的幻象,都未能在他心中留下丝毫涟漪。
就在此时,被莫宁收入怀中的那枚得自判死生的鬼戮记忆碎片,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与此同时,一直虚浮在莫宁身侧、那卷判死生留下的《红尘谱》,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自动展开一角,散发出朦胧光晕。
“嗯?”莫宁立刻察觉异常,刚想压制,那记忆碎片却已化作一道暗红色的流光,挣脱了他的控制,倏地没入了展开的《红尘谱》之中!
红尘谱顿时光华大盛,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最终停留在某一页空白之处。紧接着,那空白页面上,如同滴入水面的浓墨,迅速晕染开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动态画面——
那是一个平凡而宁静的小村落,夕阳余晖洒在茅草屋顶上,炊烟袅袅,孩童嬉戏,犬吠鸡鸣,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然而,这份宁静在下一刻被彻底撕碎!
一道狂暴、凶戾、散发着滔天杀意的身影,如同地狱冲出的魔神,闯入画面!正是鬼戮!他双目赤红,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狞笑,手中那柄标志性的、缠绕着黑红色煞气的巨刃,毫不留情地挥向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
鲜血瞬间染红了黄土墙!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哀嚎、临死的诅咒……交织成一曲人间惨剧!鬼戮的身影在村落中疯狂穿梭,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横飞,无论老弱妇孺,皆成刀下亡魂!他甚至将一名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挑在刀尖,发出残忍的大笑!
画面血腥、残暴、毫无人性!完完全全是一场针对无辜者的、单方面的虐杀!浓郁的怨气与死意,即使隔着红尘谱,也几乎要透纸而出,冲击着观看者的心神!
黄笙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无比。她虽杀人无数,手段亦称不上光明,但如此虐杀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尤其是妇孺,已然触及了她内心某种不愿触碰的底线。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玉笛,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鬼戮他……疯了不成?!这算什么?!”
莫宁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冰冷如刀。他见过无数杀戮,自己也双手沾满血腥,但目的明确,或为复仇,或为任务。像这般毫无缘由、纯粹以虐杀为乐的暴行,同样令他感到极度不适与警惕。鬼戮若真是如此心性,那将其救回阴诏司,是福是祸?
然而,最令人意外的,是魄山的反应。
作为与鬼戮同列五印、相识共事岁月最为悠久的同僚,看到如此骇人听闻、彻底颠覆鬼戮往日形象的景象,魄山脸上竟没有流露出丝毫震惊、愤怒、不可置信或是痛心疾首。他的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稳地注视着红尘谱上那不断重复播放的血腥屠杀画面,仿佛在看一件与己无关的、早已预料到甚至是司空见惯的事情。甚至,在那过分沉稳的眼眸最深处,莫宁和黄笙都隐约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了然?或者说,是一种“果然如此”、“终于来了”的复杂默然。
这绝不应该是一位正派修士,看到多年战友犯下如此令人发指、人神共愤的罪行时,应有的反应!
魄山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两人投来的、充满了惊疑、审视与不解的目光,他缓缓转过头,岩石般的脸庞上古井无波,迎上莫宁和黄笙的视线,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用那惯有的、沉稳低哑的嗓音,淡淡地说了一句:“鬼戮行事,向来如此极端。其中缘由,非外人所能尽知。”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为鬼戮开脱,试图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没真正解释清楚,反而更添重重疑云。什么叫“向来如此极端”?难道鬼戮此前还做过许多类似这般天怒人怨的事情?而“非外人所能尽知”这句话,更是巧妙却又刻意地将他自己和鬼戮划到了一个紧密的、排外的圈子里,仿佛他们五印之间,藏着许多不为人知、也无法为外人道的秘密与过往。
黄笙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尖刻地问道:“魄山印,听你这话的意思,莫非鬼戮昔日屠村灭族、虐杀妇孺还是家常便饭不成?你们五印之间,到底还藏着多少这等骇人听闻的‘丰功伟绩’?”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魄山,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魄山并未因这尖锐的质问而动怒,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波动。他只是平静地收回目光,重新望向窄道前方那轰鸣声越来越响、热风越来越灼人的方向,避开了这个直接的问题,语气依旧沉稳:“当务之急,是集中精神,穿过前方的焚髓河。鬼戮之事的真相,或许……并非眼下表象这般简单。” 他再次强调了“真相”与“表象”,却依旧语焉不详。
就在气氛因这突如其来的诡异记忆画面和魄山反常的、讳莫如深的反应而变得极度凝滞、充满猜疑之时,判死生那由灰色雾霭凝聚而成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窄道的前方,恰好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依旧是那副模糊不清、难以窥探真容的样子,但那双清澈得过分、仿佛能映照人心的眼睛,却似乎能看透三人心中所有的疑虑、动摇与猜忌。他的目光先是扫过尚未完全平息光晕、依旧残留着血腥画面的《红尘谱》,然后又逐一掠过黄笙脸上未能消散的怒意与厌恶、莫宁眼中深藏的冰冷审视与警惕、以及魄山那万年不变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深沉的平静。
“看来,诸位已经有幸目睹了‘御战使’鬼戮留下的些许过往印记。”判死生的声音依旧平和淡漠,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弥漫在狭窄的通路上,“如何?是否觉得,为了这样一个双手沾满无辜者鲜血、行事癫狂如魔、视生命如草芥的存在,冒着形神俱灭、永堕此狱的风险,去穿越这后面一重比一重恐怖的炼狱,并不值得?甚至……是一种愚蠢?”
他顿了顿,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引导,又像是一次冷酷的、最后的告诫与试探:
“杀戮无辜,触犯天律最不可饶恕的重条,此乃铁证如山。其罪,当永镇天狱最底层,受无尽焚髓洗业之苦,万劫不复,亦不为过。”
“现在回头,离开这条不归路,尚且不晚。离开八极天狱,将此间所见所闻,尤其是这枚碎片所呈现的‘真相’,如实回禀阴诏司高层。或许,还能保全自身道行与性命。”
判死生的话语,如同冰冷刺骨的幽冥泉水,精准地浇灌在三人心头翻涌的疑虑之火上。他并未强迫,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看似最“合理”、最“明智”的选择。放弃这艰难险阻、吉凶未卜的任务,离开这诡异莫测、危机四伏的是非之地,似乎才是理智之举。尤其是在刚刚亲眼目睹了鬼戮那令人发指、突破底线的暴行之后,这份“放弃”显得格外具有说服力。
窄道之下,是吞噬一切的无尽虚空;前方,是传来恐怖轰鸣与灼热气息、号称业火焚身的焚髓河;身后,是刚刚经历过的、刻骨铭心的心魔考验。而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救赎的目标,此刻却在“铁证”之下,显得如此……邪恶、癫狂与不值。
选择的天平,在这一刻,因这“血影初现”,发生了微妙而危险的倾斜。判死生的再次出现,与其说是一次简单的阻拦,不如说是一次精准无比的、直指人心弱点的拷问与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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