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我们不一定要有孩子
日影西斜,永宁侯府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
沈昭临踏入门槛时,袖中指节泛出青白。
朝堂上薛维岳那张老脸涨成猪肝色的模样犹在眼前,皇帝那句“家不平何以平天下”的训斥,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侯爷回来了。”
老管家躬身相迎,目光却闪烁不定。
“说。”
沈昭临解下佩剑的动作带着几分狠劲,玄奕连忙双手接过。
“这……”管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递上俩张帖子,“兰芳院、丹桂院都送了东西来。”
沈昭临眉峰一挑。
展开最上面那张洒金笺,是薛明珠熟悉的簪花小楷,言说备了他最爱的胭脂鹅脯。
“青柳姑娘亲自送来的,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走。”
管家低声道,眼角余光瞥向庭院深处。
第二张是剡藤纸,林婉淑邀他去丹桂院品鉴新得的《水经注》注本。
行书字迹流畅婉转,却在“疑难处需侯爷指点”几个字上墨色略深。
“巧儿姑娘是等青柳姑娘走了才来的。”管家补充。
沈昭临脚步微顿,玄色锦靴在青石板上碾过半片落叶。
“落花坞呢?”
管家一怔,随即恍然。
“宋姨娘倒没派人来,不过香兰姑娘托老奴在书房备了桑叶茉莉茶,说是清热解暑。”
他顿了顿。
“老奴按惯例,已经验过了。”
沈昭临眼前浮现宋长乐素手烹茶的模样。
那日她穿海棠红未曾得见,但昨夜送去的素绫想必已裁成衣裳……
“侯爷,您看……”
玄奕在身后轻声询问。
沈昭临略作沉吟:“兰芳院。”
临近兰芳院时,一阵瓷器碎裂的声响突兀传来。
沈昭临抬手止住,独自沿着游廊前行。
兰芳院的正房门窗紧闭,却掩不住薛明珠尖利的声音。
“滚!都给我滚出去!你们一个两个不是说侯爷会来吗?现在人呢?”
青柳劝解的声音细弱:“许是朝中有事耽搁……”
“朝中?”薛明珠突然拔高了声音,“我看他分明是去了丹桂院!林氏那个贱人——”
“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砸在了铜镜上,震得窗棂都微微颤动。
沈昭临脚步一顿。
“侯爷?”
赵嬷嬷端着一碗醒酒汤从小厨房出来,见到沈昭临时明显一惊,随即扯开嗓子。
“侯爷到——”
房内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当沈昭临推门而入时,薛明珠已经被青柳搀到了贵妃榻上,她罗衫半解,发髻松散。
“侯爷来了。”
薛明珠起身相迎,眼眶还红着,嘴角却已挂上得体的微笑。
“妾身备了您爱吃的胭脂鹅脯,还有新酿的梅子酒……”
沈昭临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她发间微微歪斜的七宝簪上。
“夫人好雅兴。”
薛明珠抬手扶了扶簪子:“妾身……妾身方才不小心打翻了妆奁。”
“是么。”
沈昭临在八仙桌旁坐下,看着青柳手忙脚乱地收拾地面。
一块锋利的瓷片上沾着血迹,不知是谁被划伤了,在青砖地上拖出暗红细线。
薛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脸色一白。
“青,青柳,怎么这么不小心!”
青柳慌忙跪下,将受伤的手指藏在袖中。
“奴婢该死。”
沈昭临突然觉得疲惫。
这种拙劣的表演,他已经看了三年。
“碧螺春里的‘毓麟引’,夫人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在兰芳院。
薛明珠身子晃了晃,扶住桌沿才没跌倒。
赵嬷嬷一个箭步上前:“侯爷明鉴,夫人怎么会……”
“本侯问的是夫人。”
沈昭临声音不重,却让赵嬷嬷立刻噤声,后退时踩到碎瓷片的声音格外刺耳。
薛明珠嘴唇颤抖,唇上胭脂被咬出残缺的月牙形。
“侯爷听谁造的谣?是不是林氏?还是那个贱婢宋……”
沈昭临冷眼看着她血色一点点褪尽。
“朝堂之上,御史大夫温逸平当众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现在满京城都在传,永宁侯夫人用虎狼药残害妾室,去母留子。”
薛明珠猛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没有!那茶叶只是普通碧螺春,是她们污蔑我!”
沈昭临拂开她的手。
“无风不起浪,你做了什么,心里清楚。”
薛明珠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
梳妆台上的妆匣被她撞翻,各色首饰滚落一地,珍珠在青砖地上蹦跳着四散逃开。
沈昭临正欲起身,忽见妆匣夹层里露出一角红色。
麒麟的爪子歪歪扭扭像团毛线,金线绣的云纹也疏密不均。
针脚明显是初学者的手艺,但每处线结都被反复缝过两遍,磨损的布料边缘泛着陈旧的黄。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远远的,像是隔了一个世界。
薛明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崩溃地抓起茶盏砸在地上。
“是!我用了药又怎样?三年了,我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医说……太医说我体质寒凉,难以……”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碎瓷片飞溅,一道血痕出现在沈昭临手腕上。
“侯爷!”
赵嬷嬷惊呼,随即解释。
“那些药只会让胎儿强壮些,不会真的害人性命,江南许多大户都这么……”
沈昭临抬手,赵嬷嬷不敢再开口。
他的目光始终锁在薛明珠脸上。
她此刻像只困兽,鬓发散乱,脸颊酡红。
愤怒、不甘、醋意……
太多情绪在她水光潋滟的眼中交织。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洞房花烛夜。
她红着脸,说一定会为候府开枝散叶的模样。
“三年了……我每年都做新的,可……”
她神色恍惚,抓起地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灌。
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她竟然咯咯咯笑出声来。
沈昭临眸光微动。
那是他们成婚第一年,薛明珠怀胎二月却小产,之后再也未能有孕。
他夺过酒壶走到她面前,伸手欲扶,却被躲开。
她后退时踩到地上的珍珠,险些滑倒,被他一把扶住。
两人距离突然拉近,她身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脂粉香扑面而来。
“明珠。”
他已经许久不曾唤她闺名。
薛明珠怔住,眼泪突然夺眶而出,冲开脂粉在脸上留下透明的沟壑。
“我们不是一定要有孩子。”
他的眼睛沉静,薛明珠却感觉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母亲从小就灌输她传宗接代不单是为人妻子的本分,更是栓住男人心的见证。
他说不一定要有……
是拒绝她为他延嗣么?
薛明珠慌忙抓住了沈昭临的袖口,抓了两次才抓住,声音嘶哑。
“昭临,我不是不能生……”
她猛地指向窗外,仿佛那里站着无形的敌人。
“是她们逼我的!我娘家的嫂嫂们个个儿女双全,每次家宴,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废物!每次宫宴,旁人也总问我‘永宁侯府何时有喜’!”
她扑进他怀里,滚烫的泪水浸透他的前襟。
“太医说我这辈子都难有孕。可我不能认命!我不能让她们看我的笑话!我不能,让你绝后……”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泣。
沈昭临感到怀中的身体渐渐软倒,低头看见她已经醉得昏睡过去,脸上还挂着泪痕。
他轻轻将她抱起,放在床榻上。
薛明珠在梦中蹙眉,忽然伸手攥住他的衣袖。
“别走……”
她声音含糊,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你每次…都这样…转身就走……”
沈昭临垂眸看她。
她秀眉微蹙,醉眼朦胧,唇上胭脂尽数斑驳,露出原本苍白的唇色。
三年前小产那夜,她也曾这样攥着他的手。
只是那时她哭得无声,如今却喊得撕心裂肺。
“松手。”
他语气平静,却抽了抽手腕。
她反而抓得更紧。
“你是不是……要去丹桂院?还是落花坞?宋长乐……她比我好在哪里?就因为她会装乖卖巧?还是因为——”
“明珠。”
他冷声打断,终于彻底抽回手。
“你醉了。”
她掌心骤然一空,悬在半空的手指微微发抖,终于颓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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