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这是王安石的青苗法?
“来信?”
张居正愣了一下,突然想到白日里刚到文渊阁的书信。
他皱眉说道。
“你是说南直隶织造一事?”
“殷巡抚有来信,向我请教经世致用之法,想来南直隶那帮士绅商贾唯利是图,要将当地祸害得不成样子了。”
张允修背着手,依然是怡然自若的样子,跟一旁头发披散,光着两脚的首辅大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挑了挑眉毛说道。
“爹爹既然还不信我,我便给爹爹瞧瞧,我这开源节流之法。”
“逆子!你真当江南士族这般好对付?”张居正却是不以为意。“本次南直隶织造一事,乃是与‘量弓案’,一并算之。
那里不比京城,天高皇帝远,你还想用藕煤的手段,断然是动不了他们分毫。”
他第一个念头便想到了,先前张允修利用藕煤的生产,将晋商给打得丢盔弃甲,以至于这几个月以来,京城里头晋商都没了踪影。
张允修的手段确实看起来很是神妙,可后续张居正分析想来,幼子乃是握紧了供需关系,并且打了个信息差,最为关键是把握好“入场时机”。
此间种种聚合一起,共同促成了成功。
可这一次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况且.”张居正眼神深邃地说道。“南直隶自古便是桑蚕棉布重地,汝去何处寻那么多蚕丝棉花,没有生产资料,你如何去跟他们斗?”
“生产资料?”
张允修瞪大了眼睛,却不想有一日能从老爹口中听到“生产资料”这四个字。
张居正捋了捋胡须说道:“你却觉得老夫不懂经济学?你那经济学比之《周易》《道德经》要浅显许多,莫要太得意忘形了。”
想来来,这些日子以来,张允修锋芒毕露,给老爹的刺激有些大。
张允修摇摇头笑道:“那依照爹爹之见,如何解江南之困?”
听闻此言,张居正于大堂内踱了两步,却发现脚底有些冰凉,转头想要寻觅一下另外一只鞋,竟已然是不知所终。
他面上有些尴尬,抬手捂住嘴,咳嗽了一声,神色凝重的样子。
“所谓‘物稀则贵,物丰则贱’‘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与北直隶不同,江南豪绅们有不同路子。
江南富足,饥荒少上一些,然江南手工业繁盛,诸多平民百姓依靠工坊过活。
大水冲毁桑田,这些人便趁机抬高物价。
百姓又失去生计,市面上劳工众多,这些人便趁机压下工价。
依靠这一来一回之间,便可从中牟取暴利!”
张居正也开始使用经济学分析形势,可越分析,却便是越气愤。
“然此非根本问题,江南豪绅气焰嚣张跋扈,不仅对朝廷政令敷衍塞责,还妄图纠集江南大小官员,与朝廷分庭抗礼!”
他脸上怒色愈浓厚,想到了洪武朝南北榜事件,彼时南直隶便已公然与朝廷作对,更遑论而今。
“江南豪绅笃定朝廷耗不起,终会为大局与其妥协,若真遂了他们的意,江南还是大明之江南么?那‘量弓案’也会不了了之,推行一条鞭法,恐怕也是难上加难!”
这番话,可谓是将江南士族的想法给看透了。
张允修不由得有些感慨,老爹那一句“需盛供寡,利趋商贩”,似乎出自《史记货殖列传》。
正好套用到经济学上,也倒是十分贴切。
看起来,老爹对于供需关系的了解,已然是越发深刻起来。
而自己宣扬经济学,也不过月余而已,足可见其学习能力。
张允修不由得感受到压力,若不是多出几百年的见识,他还真没法跟古人掰手腕。
念及于此,他自信满满地开口。
“在孩儿看来,江南豪绅所用不过雕虫小技,商贾们承平日久,往日赚银子,只需欺压小民,打点上下关系即可。
我今便让他们瞧瞧,什么叫做朴实无华的商战。”
张居正皱眉:“供需关系不奏效,你如何能够行事?”
“天下又非是只有江南产棉产蚕丝?”张允修抱臂说道,“河间、真定一带也有‘种桑养蚕’,山东兖州、东昌府鲁棉、丝绸也同样冠绝天下,还有河南开封、归德府收花之利同倍于种谷。
我大明富有四海,岂能为一地所困?”
“却又是在胡言乱语。”张居正无奈叹息,“你将各地棉花、蚕丝运往江南诸地,同样无法解江南之困,反倒是适得其反。”
他又是一番基于经济学的分析。
“供应增大后,市面上棉花、蚕丝价目必然下跌,可降价之后,豪绅们又会将成本转嫁到工人身上,再压下工价,你如何处置?”
终究是缺乏经验,面对新兴的商品经济,一如张居正这般的大明执政者,实在是有些陌生。
江南参与手工业者极多,这些人都需要谋求生计,他们没有农田桑田,能够糊口,全仰赖士绅豪强所开设之工坊。
从前尚且能相安无事,可一到灾年之后,江南诸多蚕农失了土地,也需一份工作。
市面上需要工作的工人增多,豪绅们便趁机压价,甚至为了“恶心”张居正,还宁愿故意亏损一些,也不用受灾百姓。
朝廷或许能够赈灾,若想恢复生产,若想要保境安民,就必须要与豪绅们妥协。
要知道,海外的倭寇还在虎视眈眈呢!
“豪绅?工坊?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张允修神态自若。
又见对方神神叨叨的样子,张居正失了耐心:“你又在胡言什么?”
张允修眯着眼睛:“孩儿想来,不如绕开中间商赚差价,直接将原料交到百姓手中,让他们纺织布匹,便是迎刃而解。”
张居正很认真地分析:“荒唐!百姓如何能消化这么多棉花、蚕丝?你若想要影响市场,便需要足够体量,这叫做规模效应!”
“寻常时候,他们确实消化不了。”张允修目光炯炯的样子,“可我若是能造出一台机器,纺织效率远超以往织机十倍呢?”
“绝无.”
张居正下意识想要反驳,可眼神立马变得狐疑起来,他紧紧盯着张允修说道。
“你又捣鼓出来什么东西?”
张允修走到书案边,在夹层里头翻出一本书,从书里头抽出一张图纸来,摊开摆在老爹面前。
“爹爹请看,此物名为天工纺织机!”
说是“天工纺织机”,实际上就是参照后世珍妮机,再加入一些后世的机械化改进。
直接叫珍妮机自然有些奇怪,张允修干脆便取了一个“天工纺织机”的名字。
说起来,为了制造这个机器,他接连筹备了好几月,近期终于是派上了用场。
张居正不太懂机械,可那大明机械学院,是经过内阁票拟通过的。
他对于其中最为机密的研究,还是有一些印象的。
张居正面色越发凝重,抬眼询问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张允修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江南士族不是仗着他们有纺织工坊么?靠着家大业大,欺压百姓,想要逼得朝廷顾虑江南赋税,不敢动他们?
那我等便另辟蹊径,西山制造出这‘天工纺织机’,不卖丝绸,也不卖布匹,我们只售卖机器和技术指导!”
张居正还是不太明白:“什么意思?”
张允修娓娓分析:“简单来说,一场水患之后,无数小手工业者破产了,只能涌入城里寻求大工厂主,也就是士绅豪强的帮助。
然而,士绅豪强不仅压价盘剥,还对抗朝廷故意拒收失业者,朝廷因此进退两难,江南也越发动荡。
朝廷虽有赈灾粮款,然杯水车薪,百姓们自己不能够维持生计,今后还是要受难。”
他话锋一转,转而给出计策。
“而在我看来,与其源源不断往江南砸银子赈灾,倒不如拿出一部分来,成立一个钱庄!钱庄与西山的‘天工纺织机’相互配合。
前者为百姓们提供借贷维持生产和生活,后者则可极大提升纺织效率,产出更多的棉布、丝绸!”
张居正不由得看出些门道,他目光一凝:“你该不会,想着靠钱庄牟取暴利吧?”
浸淫朝堂多年,他可太清楚官场巧立名目之贪腐手段。
“爹爹将我看成什么人了?”张允修很是不忿地说道。“我张允修缺银子嘛,需要去坑穷人么?犯得着去坑穷人那仨瓜俩枣?京城遍地是金银,我何必去南直隶折腾?”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啊.
这小子一直都在京城坑达官显贵的银子。
可张居正还是忍俊不禁,没好气地说道:“那你是何意?”
“以贷代赈!”张允修言简意赅,“朝廷将赈济粮米改为低利息甚至无息贷款,直接发银子给百姓,省去中间商赚差价!”
他扯出一丝笑容。
“以朝廷赈灾发粮米布粥,必然有人从中盘剥,如今在南直隶这商业鼎盛之地,发银子反而更实在!”
若是在北直隶,张允修必然不敢这么干,可这是在南直隶,自嘉靖隆庆以来,那里商品经济就越发繁盛,比较起来,发银子恐怕还是更好的操作。
这下子,张居正终于算是听懂了,他瞪大了眼睛,颇有些震惊地说道。
“此法乃是宋时王介甫的青苗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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