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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烬墟医心


燃烧的村落废墟如同一个巨大的、尚未冷却的火葬场,焦臭的气味混合着硝烟,辛辣地刺入鼻腔。秦振山拖着一条几乎失去知觉的伤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滚烫的瓦砾和残肢断臂之间,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血沫和灼痛。

廖雅哲临死前那恶毒的诅咒和诡异的狂笑,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与眼前这片人间地狱的景象交织,几乎要将他逼疯。

“南山先生”…拆成碎片…

延舟…到底是什么?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疯狂啃噬着他的理智。但他不敢停下,更不能回头。墨守之留下的怀表和符号,是这片绝望中唯一的、微弱的方向标。

他朝着老宅后山的方向,艰难前行。

越靠近山脚,爆炸的痕迹似乎越轻,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却越来越重。仿佛整座山都在  silent地注视着这个闯入者。

终于,在一片被烧得光秃秃的坡地前,他找到了那个符号最终指向的地方——一个极其隐蔽的、被几块天然巨石巧妙遮掩住入口的…山洞。

洞口幽深,里面漆黑一片,散发出一种混合着草药和某种陈旧锈蚀气味的、冰凉的气息。

怀表的指针,正正地指着这个洞口。

秦振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唯一还能当作武器的、半截焦黑的木棍,咬着牙,一步步挪进了山洞。

洞内比想象中要深,要干燥。空气冰凉,光线极其暗淡,只有洞口透进的微光勉强照亮前方几尺。

走了大约十几丈,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昏黄跳动的光芒。

还有人?!

秦振山瞬间绷紧了全身肌肉,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着一侧石壁,缓缓靠近。

光芒来自一个拐角后。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只见山洞深处,竟然被人为开辟出了一片不小的空间。洞壁挂着几盏极其古旧的、用动物油脂做燃料的青铜油灯,发出昏黄的光晕。

灯光下,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灰色长衫,须发皆白,背影清癯的老者,正背对着他,俯身在一张简陋的石床边。

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昏迷不醒、面色如金纸般的陈延舟!

老者的动作沉稳而专注,似乎正在为陈延舟施针。他的手法极其奇特,用的并非银针,而是几枚长短不一、在油灯下闪烁着幽暗乌光的…骨针!针尖刺入陈延舟左胸弹片周围的穴位,手法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古老的、诡异的韵律。

是墨守之提到过的“鸮吻针”?!

这老者…就是“南山先生”?!

秦振山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着老者的动作,盯着石床上毫无声息的陈延舟,廖雅哲临死前那“拆成碎片”的恶毒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荡!

他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

但就在这时,那施针的老者似乎完成了某个阶段,缓缓直起身,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充满疲惫的叹息。

他转过身。

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他的侧脸。

秦振山的瞳孔猛地收缩!

这张脸…他似乎在哪里见过!不是在溶洞,而是在更久远之前…某种…报纸上?或者…通缉令上?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布满了深刻皱纹的脸,但眉宇间却依稀残留着某种曾经的儒雅与锐气。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边眉骨上方,有一道深深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陈旧疤痕,如同蜈蚣般爬过额角。

老者似乎早已察觉到了秦振山的存在,并没有丝毫意外。他那双异常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平静地看向秦振山藏身的阴影,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出来吧,秦振山同志。”  “他暂时…还死不了。”

同志?!他称呼自己为同志?!

秦振山心中巨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着牙,握着木棍,从阴影中一步步走了出来。他的目光死死锁定着老者,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警惕和审视。

“你是谁?!”秦振山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破锣,“你就是…‘南山先生’?”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石床旁边一个粗糙的石凳:“坐下说吧。你伤得不轻。”他的目光扫过秦振山还在渗血的腿和肩膀,眼神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惋惜?

秦振山没有动,依旧如同绷紧的弓,冷冷地重复:“你是谁?!你对延舟做了什么?!”

老者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从旁边一个古旧的药箱里取出一个瓷瓶,扔给秦振山:“止血,化瘀。信不信由你。”

瓷瓶落在秦振山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秦振山看了一眼瓷瓶,又看了一眼石床上气息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的陈延舟,内心的警惕和救人的急切疯狂交战。

最终,他还是缓缓弯腰,捡起了瓷瓶,但没有立刻使用,而是依旧死死盯着老者。

老者似乎也不在意,转身走到一旁的小火炉旁,拿起一个陶罐,倒出一些黑乎乎的药汁,语气平淡地仿佛在聊家常:“我姓南,单名一个山字。曾经…也算是个医生。至于这孩子…”

他顿了顿,喂药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目光落在陈延舟苍白瘦削的脸上,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混杂着一种深沉的痛惜、愧疚,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我是在村外三里地的乱葬坑里,把他扒出来的。”

乱葬坑?!秦振山的心脏猛地一抽!

“你们离开后,鬼子的小股部队和‘清道夫’就洗了村子,搜捕所有可能藏匿‘巫’姓血脉或相关物品的人,然后…灭口,焚尸。”南山先生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巨大的悲愤,“我去晚了一步。找到他时,他几乎已经没了气息,身上又添了几处新伤…是被活埋的。”

秦振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活埋?!

“那帮畜生…廖雅哲…”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眼中爆发出骇人的杀意。

“廖雅哲不过是条听得懂几句命令的恶犬,真正的豺狼,还藏在更深的山林里。”南山先生淡淡地说道,喂完了药,仔细地用一块干净的软布擦拭着陈延舟嘴角的药渍。

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带着一种远超普通医者的…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敬畏?

秦振山死死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心中的疑团越滚越大。这个南山先生,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手段诡异,对延舟的态度更是耐人寻味。他真的是来救人的?还是另有所图?

“你…认识他?”秦振山终于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或者说…认识他的母亲…巫玥?”

听到“巫玥”这个名字,南山先生正在擦拭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看向秦振山,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仿佛有剧烈的波澜一闪而逝,又被强行压下。

沉默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的疲惫和沧桑:“何止认识…”

他放下软布,走到油灯旁,昏黄的光线将他脸上的疤痕照得更加清晰。

“二十六年前,北平,‘鸮影’计划核心实验室。”南山先生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沉重的石磨下碾出,“我是当时最年轻的项目负责人之一…而巫玥…她是天赋最高、却也最…危险的‘源体’之一。”

“鸮影”计划?!源体?!

秦振山听得头皮发麻!这些词汇背后隐藏的,绝对是远超想象的黑暗!

“那是一个…试图窃取神火、最终只会焚毁自身的疯狂计划。”南山先生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悔恨,“巫玥她…预见到了末日。她试图反抗,试图保护一些东西…包括她刚刚诞下不久的…孩子。”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昏迷的陈延舟,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悯:“那孩子…就是延舟。他从小就被浸泡在药液和‘影鸮’的低语里…他的血脉,他的神经,甚至他的部分潜意识…都早已被那个计划打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他是‘鸮影’计划最‘成功’…也最失败的…‘作品’。”

作品?!秦振山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墨守之的猜测…竟然是真的?!

“那场导致他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所谓‘变故’…”南山先生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嘲讽,“根本就是计划失败后,‘影鸮’内部一场血腥的‘清理’和灭口!巫玥拼死才将他送了出去…而我…我当时…”

他的话语顿住,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微微抽搐,仿佛回想起了极其可怕的往事,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我选择了逃离…成了一个可耻的叛徒和…苟活者。”

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秦振山粗重难以置信的喘息声。

信息量太大,太过骇人听闻,几乎颠覆了他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认知!

“所以…柳月如…苏宛…她们…”秦振山猛地想起那两个与延舟命运紧密纠缠的女子。

“柳月如…”南山先生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如果我没猜错,她应该是巫玥当年暗中布置的、为数不多的‘守护者’之一。她的任务,或许是引导,或许是观察,或许…是在关键时刻,保护或者…终结。”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不确定性和深深的悲哀,“至于那个苏宛…或者说‘苏婉’…她更像是‘灰鸢’或者‘影鸮’另一派系培养的、专门针对‘失败作品’和‘守护者’的…‘清道夫’。”

守护者?清道夫?终结?

秦振山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柳月如对延舟的感情…那场徐州炮击…到底藏着多少真相?!

“那…那这枚玉符?!”秦振山猛地从贴身处掏出那半块温润却透着血丝的鸾鸟玉符,“墨守之说…这关系着巫家覆灭的秘密!”

看到那半块玉符,南山先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似乎想触碰,却又强行忍住。

“鸾鸟合符…”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敬畏,“…它确实关系重大。但它并非导致巫家覆灭的原因…恰恰相反,它是巫家世代守护的、唯一能…一定程度上克制甚至…反向利用‘影鸮’之力的…钥匙!”

“克制‘影鸮’?!”秦振山震惊地看着手中这半块小小的玉符。

“但它是不完整的。”南山先生死死盯着那玉符,眼神锐利如刀,“必须找到另外半块!只有完整的‘鸾鸟合符’,才能真正发挥作用!而另外半块…”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昏迷中的陈延舟,语气变得极其笃定:“…一定就在他身上!或者…在他母亲留给他的、那个所谓的‘红盒子’里!这是巫玥当年唯一可能送出去的东西!”

秦振山猛地想起陈延舟昏迷前呓语的“…娘…盒子…红色的石头…”!对上了!一切都对上了!

“可是…徐州老宅已经被…”

“廖雅哲和鬼子未必找到了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南山先生打断他,眼神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巫玥心思缜密,她藏东西的地方,绝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想到。那棵老槐树…或许只是个幌子。”

他沉吟片刻,忽然问道:“延舟昏迷前,除了提到老槐树,还说过什么特别的话?任何…看似无意义的词语或者…地点?”

秦振山立刻努力回忆,那些破碎的呓语在他脑海中飞速闪过…

“…冷…黑水…”  “…姐姐…镜子里…有花…”  “…月亮门…掉下去了…”

他将这些碎片艰难地复述出来。

“月亮门?!”南山先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仿佛黑夜中划过的闪电!“是了!是那里!徐州云龙湖畔,早已废弃的‘望湖别院’!那里有一处著名的景致就叫‘月亮门’!巫玥年少时,最常去那里看书发呆!那里也是她和…”

他的话猛地顿住,似乎触及了某个更深的秘密,硬生生转开:“…一定是那里!那盒子,绝对藏在‘月亮门’附近的某处!”

希望之火再次在秦振山心中点燃!但立刻又被现实的冰冷浇灭。

“可是…外面全是鬼子…廖雅哲虽然死了,但他的手下可能还在搜寻…我们怎么出去?又怎么去云龙湖?”秦振山看着重伤昏迷的陈延舟和自己几乎报废的身体,感到一阵绝望。

南山先生沉默了片刻,缓缓走到山洞最里面,在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壁上摸索了几下,用力一推!

轰隆隆…

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响起,石壁竟然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一条黑黢黢的、通向更深地下的阶梯!

“这条密道,通往山下一条废弃的水运河道。河边,有我事先准备好的一条小船和一些物资。”南山先生的声音平静却充满力量,“我可以带你们从水路离开,绕开鬼子的封锁,直接去云龙湖。”

他竟然早有准备?!

秦振山震惊地看着这条突然出现的密道,又看向深不可测的南山先生,心中的疑虑再次升起:“你…为什么要如此帮我们?你到底是什么人?”

南山先生转过身,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我欠巫玥一条命。”  “我也欠这孩子…一个真相。”  “至于我是谁…”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自我放逐般的意味,“…一个早已该死、却因为愧疚和一丝未绝的希望而苟活至今的…孤魂野鬼罢了。”

他不再多言,走上前,极其小心地将昏迷的陈延舟背起,看向秦振山:“走吧。时间不多了。‘影鸮’和‘灰鸢’的下一波追兵,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秦振山看着他那清癯却异常坚定的背影,又看了看密道深处那未知的黑暗,最终,一咬牙,迈步跟了上去。

无论前方是更深的地狱,还是仅存的希望。

他都必须去。

为了延舟。

也为了…所有被那场名为“鸮影”的黑暗计划所吞噬的…亡魂。

就在两人即将踏入密道的瞬间——

石床上,昏迷已久的陈延舟,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呓语:

“…南山…师兄…”  “…小心…你…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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