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一张请柬,与两个世界
大梁,景泰八年,秋。
夜色,如同一块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绒布,无声无息地覆盖了京城。
相较于这份宁静,位于朱雀大街尽头的“聚宝阁”,却像是这块黑绒布上被硬生生烙出的一块光明疤痕。数百盏高悬的琉璃风灯,将楼阁照得恍如白昼,连飞檐上蹲伏的鎏金瑞兽,其鳞片都反射着一种近乎虚假的、流动的光辉。
门前,马车如龙,锦衣如云。但无论来者是何等身份的王公贵胄,或是富可敌国的豪商巨贾,想要踏入这扇朱漆大门,都必须出示一样东西。
一张请柬。
那是一张用整幅“雪浪宣”裁成的请柬,纸质温润,触手生凉。正面,由当朝书法大家亲笔书写的“假面夜宴”四个大字,以御用监独有的“浮金”工艺烫印,在灯火下,仿佛有熔化的黄金在字迹间流淌。而在请柬的右下角,则盖着两枚同样是赤金铸就的阳文小印——左为“大梁皇家银行”,右为“皇商总会”,象征着帝国如今最强大的两大财富巨头的联名背书。
它不仅仅是一张入场券。它是一份资格,一个圈套,一件用权力与财富精心雕琢而成的、完美无缺的艺术品,也是……一件武器。
此刻,在距离聚宝阁不远的靖安侯府,这件“武器”的设计者之一,陈凡,正对着镜中的自己,做着最后的心理建设。
他身着一件月白色暗纹云锦长袍,腰束玉带,发冠高耸,昔日的青涩书生,如今已然有了几分执掌帝国钱袋子的威仪。他的脸上,挂着一丝无可挑剔的、温文尔雅的微笑。
只是,他自己知道,这微笑是假的。
【深呼吸,陈凡。你不是在附庸风雅,你是在走向战场。】
他在心中对自己默念。这已经是他今晚,第三次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聚宝阁的觥筹交错,而是数千里外,南洋那片被战火映红的海面。他仿佛能闻到空气中海盐与硝烟混合的味道,能听到一号炮台那些弟兄们,在生命最后一刻发出的怒吼。
那些名字,那些年轻的脸庞,是他今夜,维持这副“假面”的全部力量来源。
林大人说得对,对付流氓,有时候,你必须比他更懂流氓的规则,然后用这个规则,把他活活勒死。君子之道,在于“知行合一”,而此刻的“行”,就是深入这片自己最厌恶的、充满了谎言与欲望的泥潭,然后……把它彻底净化。
他最后一次整理了一下衣冠,镜中的那个“皇商总会会长”,笑容完美,眼神沉静。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今夜,他是猎人。
几乎在陈凡的马车驶入朱雀大街的同一时刻,数千里之外,京城,某处戒备森严的宅邸,林知节的书房里,却亮着一盏孤灯。
这里,是两个世界的交汇点。
林知节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摊开的两份报告,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被两台小功率蒸汽机同时钻孔,脑子里充满了“CPU占用率100%”的系统警报声。
左手边,是陈凡和李三思刚刚通过加密渠道送来的《“聚宝阁”与会人员最终名单及关联资产分析报告》。上面用朱笔密密麻麻地标注着每一个名字背后错综复杂的资金网络,每一条红线都像是一根毛细血管,最终都汇入一个名为“罗盘会”的恶性肿瘤。
右手边,则是刚刚由军情司“海东青”信使冒死送回的、关于南洋枯木舰队最新动向的简报。上面记录着敌方舰队的补给频率、巡逻路线、以及旗舰“圣地亚哥号”在昨日黄昏时,一次极不寻常的、短暂的阵型变动。
金融的暗战与铁血的搏杀,两条看似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在此刻,被林知节强行扭合在了一起。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就像一台被迫同时运行着“股票交易软件”和“即时战略游戏”的老旧电脑,随时都有蓝屏死机的风险。
【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
他端起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浓茶,一口灌下,用苦涩的味道强行刺激着自己疲惫的神经。
【别人家的穿越者,要么是虎躯一震,王霸之气四溢;要么是退居幕后,笑看风云。怎么到了我这儿,就又成了7x24小时连轴转的客服兼项目总监?】
他一边吐槽,一边拿起笔,在那份来自南洋的简报上,圈出了“旗舰”二字。
就是这个微不足道的阵型变动,这个在任何古代将领看来都毫无意义的小动作,却让他那张巨大的、铺满了整个墙壁的“战争风险概率树状图”上,一个原本黯淡的节点,骤然亮起了红色的警示灯。
一切,都和他预判的一样。那份他亲手埋下的、跨越了时空的“剧毒”,终于要发作了。
他站起身,从一个上了三道锁的铁箱里,取出了一个牛皮文件袋。文件袋上,用他自己的笔迹,写着三个冰冷的字——“绞索”。
这就是他为枯木舰队准备的“最终决战方案”。
它不是一份简单的作战命令,而是一本厚达三十页的、系统化的“操作手册”。里面没有一句鼓舞士气的废话,只有一张张冷冰冰的图表、数据和流程图。
第一页,是南洋决战海域的超高精度海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线条,标注出了风向、洋流、水深,以及每一艘“利刃舰队”战舰的预定航线,精确到了“刻”。
第二页,是“总攻时间表”,从“凌晨一点三刻,‘海狼’部队出动,切断敌方旗舰与其他舰船的旗语联系”,到“清晨五点整,太阳跃出海平面的一瞬间,二号炮台对敌旗舰进行第一轮饱和炮击”,每一个步骤,都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第三页往后,则是十几套不同的“风险预案”。“若敌方提前察觉我方意图,则启动B-2号方案”、“若敌方旗舰试图冲撞,则启动C-4号方案”……
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一项冰冷的、被彻底量化了的系统工程。
他将这份“绞索”方案,连同自己的一封亲笔信,一同装入一个特制的防水蜡管,递给了门外早已等候多时的“海东青”信使。
“告诉王徽,”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思考而有些沙哑,“不必再等。剧本已经写好,所有的演员……都已就位。”
“现在,我授权他,拉开大幕。”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琼州外海。
“探索号”旗舰的甲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混杂着海腥、铁锈与桐油的味道。这里没有聚宝阁的丝竹管弦,只有海浪拍打着船壳的、单调而压抑的“哗哗”声,以及水手们压低了声音、紧张交流时发出的、如同蜂鸣般的嗡嗡声。
王徽站在船头,任由带着咸湿水汽的海风,吹拂着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他身上的铠甲,在值班军官挑着的马灯光芒下,反射着幽暗的冷光。
一名亲兵快步走来,将一个刚刚送达的防水蜡管,双手呈上。
王徽的心,猛地一跳。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指令。
回到灯火摇曳的船长室,他屏退左右,小心翼翼地切开蜡管,取出了那份名为“绞索”的行动方案。
当他一页页翻看下去时,他脸上的神情,从凝重,到惊讶,再到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敬畏与寒意的震撼。
作为一名在海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宿将,他自认对海战的理解已入化境。然而,林知节的这份方案,却让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在仰望一座高耸入云的、用齿轮和钢铁构筑的精密大厦。
这上面没有“勇猛”、“果敢”之类的词语,只有“坐标”、“角度”、“时间差”。林知节仿佛不是在指挥一场数万人生死相搏的大战,而是在调试一台庞大的、由无数零件构成的杀戮机器。他甚至预判了敌方指挥官在不同阶段,可能会出现的七种情绪变化,并为每一种变化,都准备了相应的“应对模块”。
这已经超越了“兵法”的范畴。这是一种……“科学”。一种关于战争的、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科学。
王徽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方案的最后一页。那是一张独立的信纸,是林知节的亲笔。
上面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行字,和他那独特的、略显潦草的签名。
——“王将军,请奏响这首献给旧时代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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