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淬火的忠诚
石室内的空气,因林河最後三个字而彻底凝固。
吃了它。
平淡的语气,却比最锋利的刀刃更能剖开人心。
那不是商议,更非请求,而是一道从九天之上降下的神谕,不容任何凡人质疑,只允许最彻底的服从。
时间的流逝彷佛在此刻断裂。
赵四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乾乾净净,他那双刚刚才见证了神迹的眼睛里,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填满。
他本能地向後缩了缩,彷佛那碗黑色的药膏是什麽能吞噬灵魂的深渊。
在他那简单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尖叫:这是一场试验!
一场用血牙大人的性命,来验证这未知之物究竟是解药还是剧毒的残酷试验!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陈屠,却没有动。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石雕。
他没有去看那碗近在咫尺的药膏,而是缓缓抬起了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目光,望向了铁栏之後的那道身影。
那目光之中,有挣扎。
作为在刀口舔血半生的枭雄,他对死亡的嗅觉远比常人敏锐。
石臼中那团深不见底的膏状物,正散发着一股混杂着生机与毁灭的矛盾气息,像一扇通往未知命运的大门,门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比腐骨散发作时更痛苦万倍的地狱。
求生的本能,让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栗,都在抗拒。
但更多的,是决然。
他想起了在地牢中被腐骨散发作时,那种五脏六腑皆被恶鬼啃噬、恨不得将自己骨头一根根拆下来的无边痛苦。
他想起了在药师面前,自己和其他囚犯一样,只能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用尊严去换取片刻喘息的屈辱。
那种绝望,早已将他的灵魂浸泡得麻木不堪。
而眼前这个男人,这个被他尊为“神尊”的存在,却给了他一线光明。
哪怕这光明需要用性命去豪赌,也远胜过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着身体与意志被一点点腐蚀殆尽。
林河的眼神平静如渊,他没有催促,也没有施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份从容与淡定,本身就是一种无可匹敌的力量,它彷佛在昭示着一个确凿无疑的结果,任何怀疑都是对真理的亵渎。
陈屠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
他眼中的挣扎与犹豫,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雾,迅速消散,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的炽热信仰。
“属下……遵命!”
三个字,从他嘶哑的喉咙中迸出,带着金石碰撞般的铿锵之音。
话音未落,他已然伸出那只布满厚茧与伤疤的大手,毫不犹豫地从石臼中,挖出了一大块粘稠的黑色药膏。
他甚至没有丝毫迟疑,便在赵四那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猛地将其塞入了口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极端复杂的味道,瞬间在他的味蕾上轰然炸开!
是黑煞根那足以烧穿喉咙的辛烈,也是静心瓷那深入骨髓的苦寒。
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在烈酒的催化下,化作一股狂暴的洪流,顺着他的食道,悍然冲入腹中!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从陈屠的齿缝间泄漏出来。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如同一只被重锤击中的大虾。
皮肤之下,青筋与血管疯狂地扭动、贲张,彷佛有无数条细小的毒蛇正在他的血肉中横冲直撞。
下一刻,两种极端的感受,开始在他体内展开了一场惨烈无比的战争。
一股冰寒之气,以他的丹田为中心,骤然爆发。
那寒气阴冷到了极点,所过之处,血液似乎都要被冻结成冰。
陈屠的嘴唇瞬间变得青紫,一层细密的白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他的眉毛与发根处凝结!
他整个人如同坠入了万载冰窟,连骨髓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赵四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瘫倒在地。
然而,这极致的冰寒尚未持续三息,另一股截然相反的力量,便从他四肢百骸的深处,如火山般喷薄而出!
那是一股灼热的、狂暴的烈焰!
烈焰顺着他的经脉逆流而上,与那股寒气轰然对撞。
陈屠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皮肤时而青紫,时而赤红,口鼻之中,竟同时喷出灼热的气浪与冰冷的寒雾。
冷与热,生与死,两种截然对立的力量,在他的体内上演着最原始、最残酷的厮杀与吞噬。
“啊啊啊!”
陈屠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他双手死死扣住地面,坚硬的青石板竟被他用指甲划出了道道白痕。
豆大的汗珠混合着污血,从他的毛孔中渗出,瞬间浸湿了衣衫。
他的意识,在冰火两重天的地狱中被反覆撕扯,几近崩溃。
这哪里是解药?
分明是世间最酷烈的刑罚!
唯有林河,自始至终,都冷眼旁观。
他的目光如同一柄最精准的手术刀,漠然地剖析着陈屠身上发生的每一个细微变化,记录着药力在他体内运行的每一个节点。
就在陈屠的意志即将被那无边的痛苦彻底淹没之际,他体内那场狂暴的战争,终於渐渐平息。
冰与火,并未分出胜负,而是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它们不再互相攻击,而是彼此交融,化作一股温润而又充满力量的暖流,缓缓渗透进他的四肢百骸,滋养着他那被腐骨散散磨得千疮百孔的躯体。
那种长年累月盘踞在骨骼深处、如同亿万只蚂蚁啃噬的剧痛,竟在这股暖流的冲刷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退去。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与轻盈,取而代之。
陈屠的咆哮声停止了。
他缓缓松开了扣入地面的手指,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石室中污浊的空气。
他能感觉到,一股崭新的、纯粹的力量,正在自己的身体里苏醒。
许久,他才颤抖着,用双臂支撑起自己那具彷佛被彻底重塑过的身体。
他抬起头,望向林河。
脸上,早已是涕泪横流。
“噗通!”
陈屠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林河的方向,重重地磕下了一个头。
坚硬的额骨与冰冷的石板,发出了沉闷而又决绝的巨响。
“神尊……再造之恩!”
他哽咽着,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破茧重生後的狂热与虔诚,“属下陈屠,从今往後,这条命,便是您的!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这一次,他不再是慑於神威的投诚,而是发自灵魂最深处的、经过烈火淬炼後的绝对忠诚。
他,是第一位信徒。
林河的眼中,终於掠过一丝浅淡的满意。
他看着匍匐在地的陈屠,声音平静地宣告了审判的结果。
“恭喜你,活下来了。”
“这份解药,我称之为‘归墟’。它能解腐骨散,却不能根除。每隔七日,你体内的冰火之力便会失衡,需再服一次,方能续命。”
“从今天起,谁能活,谁该死,不再由药师决定。”
林河的目光,缓缓扫过陈屠,又落在了早已呆若木鸡的赵四身上。
“而是由我,由你们,由我们自己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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