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一根杠杆

九幽狱的伙房，是另一座独立于监牢秩序之外的、油腻的王国。

这里没有囚犯间的血腥厮杀，却弥漫着更为粘稠的、属于人性的恶。

负责分发食物的杂役，在这座饥饿的牢笼里，便拥有了近乎生杀予夺的微末权力。

一勺稀粥的厚薄，一块黑面饼的大小，都足以成为他们换取利益、彰显地位的筹码。

老王，就是这个王国里一个不起眼的瘸腿国王。

他那条在入狱前就被打断的左腿，让他免于繁重的劳役，却也让他成为了伙房里被肆意欺凌的对象。

然而，他凭借着一手精准克扣口粮的“绝活”，以及对管事点头哈腰的谄媚，硬是在这片油污之地，为自己挣得了苟延残喘的空间。

此刻，他正用一把长柄铁勺，在一口散发着馊味的大锅里不耐烦地搅动着，将浮在表面的几粒干瘪菜叶，熟练地拨到自己脚边的私盆里。

每一个靠近打饭窗口的囚犯，都必须对他露出讨好的、近乎卑贱的笑容，才有可能换来一碗不至于清澈见底的“食物”。

老王享受这种感觉。

这是他在这座地狱里，唯一能感受到的、身为“人”的证明。

然而，今天，他这份可怜的权威，被一道如同山峦般横亘而来的阴影，彻底碾得粉碎。

陈屠就站在那里。

他没有靠近窗口，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十步开外的人群之后。

但他那魁梧的身形，以及身上那股仿佛由无数尸骸堆积而成的血腥煞气，却形成了一个无形的气场，让原本嘈杂喧闹的伙房，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囚犯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他们畏惧地低下头，甚至不敢用眼角的余光去瞥那个煞神。

就连那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伙房管事，此刻也噤若寒蝉，脸色煞白地躲到了墙角。

老王握着铁勺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陈屠为何而来。

在这座监牢里，被这位活阎王盯上，从来都只意味着一件事死亡。

可他想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瘸子，究竟在什么地方，得罪了这位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陈屠动了。

他迈开沉重的步伐，无视了那些自动分开一条道路的囚犯，径直走到了伙房的窗口前。

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冷漠地注视着已经抖成一团烂泥的老王。

没有威胁，没有质问。

他只是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陈述事实的语调，缓缓开口。

“七号矿区，昨天塌方。”

老王的大脑，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七号矿区！

那是他日思夜想、却又不敢对任何人提起的禁忌！

是他那唯一的儿子，王小虎，正在服刑的地方！

“你的儿子，”陈屠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烙进老王的灵魂深处，“左腿，被砸断了。”

轰！

老王只觉得天旋地转，手中的铁勺“哐当”一声掉进了大锅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汤汁。

他那张布满了谄媚与猥琐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矿区的消息被狱方封锁得死死的，别说是他，就算是那些手眼通天的管事，也绝无可能在第二天就得知塌方的具体细节！

更何况，是精确到某个人、某条腿！

这……

这不是人能知道的事情！

一股比死亡更甚的寒意，从老王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陈屠的眼神，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像在仰望一个无所不知的鬼神。

陈屠并未理会他那濒临崩溃的情绪，只是继续用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声音，下达了来自深渊的最后通牒。

“三天之内，他会被当成废料，扔进万人坑。”

“神说，想让他活，就用你的价值去换。”

“从今天起，角落里那只眼睛的碗底，每天，多一个白面馒头。”

说完，陈屠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那道巨大的阴影缓缓移开，伙房里的光线似乎重新亮了起来，但老王却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永恒的冰窟。

神……

又是那个“神”！

老王瘫软在地，浑浊的眼泪与鼻涕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他终于明白，那个在底层囚犯中悄然流传的、无所不能的“神尊”，是真的！

祂不仅能洞悉人心最深的秘密，更能看穿这九幽狱所有的壁垒，将那遥远矿区里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绝望之中，却又生出了一丝疯狂的希望。

神尊既然知道小虎断了腿，那祂……

祂一定也有办法救小虎！

那个白面馒头，就是他献给神明的祭品！

是他为儿子换取生机的、唯一的赎罪券！

当晚，食物分发的队伍依旧排着长龙。

张三蜷缩在队伍的末尾，心中正盘算着该如何建立自己的情报网络。

他并未注意到，今天负责打饭的老王，脸色异常的苍白，眼神也变得有些呆滞，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轮到他时，老王机械地舀了一勺稀粥，又拿起一块黑黢黢的面饼，扔进了他那破了口的陶碗里。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然而，就在张三接过碗，准备转身离开的瞬间，他的指尖，却触碰到了一丝异样的、温润而又柔软的触感。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碗走回自己的角落，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用那双灵活得不可思议的手指，轻轻拨开上面那块坚硬的黑面饼。

下一秒，他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只见在黑面饼之下，一个通体雪白、散发着诱人麦香的馒头，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这座连老鼠都瘦得只剩骨架的监牢底层，在这片黑色与灰色构成的绝望世界里，这一抹纯净的、象征着上层权贵才能享用的白色，显得如此刺眼，如此……

神圣。

张三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老王的施舍，这甚至不是陈屠的安排。

这是来自那位至高无上存在的、新的神恩！

神尊，不仅能洞悉敌人最深的阴谋，更能洞察到信徒最卑微的需求！

他甚至不需要开口祈求，神明的恩典，便已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了他的碗中！

这已经不是掌控，这是润物细无声的、全知全能的体现！

张三颤抖着，用指尖无比虔诚地，捏起了那枚白面馒头。

他没有立刻将其塞入口中，而是将其紧紧地贴在自己胸口，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一枚由神明亲手赐予的、滚烫的勋章。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监牢最深处那片永恒的黑暗。

那张原本只剩下狂热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种名为“敬畏”的情绪。

一种发自灵魂最深处，对那深不可测的伟力的，最纯粹的敬畏。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仅是神的眼睛，神的刀。

他，还是神恩在这片土地上，最直观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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