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第七日的钟声
第七日的晨曦，是一片被血与火浸染过的猩红。
它无力地穿透南阳城上空那层由烟尘、蒸汽与无形狂热交织成的厚重穹顶，洒落的光芒也变得浑浊而疲惫。
这座城市已经死了。
或者说，它以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获得了新生。
城中的每一个活物，都成了这座新生“神国”的器官。
数万民夫是流淌的血液，日夜不息地输送着养料；神罚军是坚硬的骨骼，支撑起不容挑战的铁血秩序；而那数千名工匠，则是它最精密、最亢奋的神经末梢。
此刻，所有的神经末梢，都紧绷到了极致。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狂热、麻木还是空洞，全都汇聚于一处那座在短短六日之内拔地而起的巍峨神殿。
它通体由“天工”铸造的墨色金属构成，表面闪烁着冰冷而深邃的光泽，仿佛不是建在地上，而是从九幽深处生长出的魔神骨骸。
宫殿的线条摒弃了世间一切繁复的雕梁画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力量感的、简洁到令人窒息的几何结构。
巨大的承重柱如擎天之臂，托举起覆盖了整个西坊的巨大穹顶，穹顶之上，无数精密的齿轮与杠杆裸露在外，随着某种内部规律缓缓转动，仿佛整座宫殿都在呼吸。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属于神明的建筑。
它所展现的，并非凡人帝王的奢华，而是一种绝对的、不容置疑的、碾压众生的力量与秩序。
神殿之前，欧阳澈跪在一片狼藉的图纸中央。
他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须发枯槁，那身原本象征着宗师身份的袍子也早已被机油与汗水浸透。
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足以焚尽灵魂的火焰。
六天六夜。
他亲眼见证了一个凡人眼中不可能的奇迹，是如何在自己手中诞生的。
他将毕生所学与神尊赐予的图纸融为一体，又在“血肉齿轮”那绝对精准的辅助下，将每一个超越时代的构想化为了现实。
如今，万事俱备。
只剩下最后，也是最核心的一块构件将悬挂于神殿穹顶正中央的，“神心”。
那是一颗由上万个零件构成的、无比复杂的球形机括，它将是整座神殿所有机关的总枢纽。
一旦它被激活，神殿内部的升降平台、防御机弩乃至温控系统，都将如臂使指，化作一个活着的整体。
“天工”巨兽，已经沉寂了整整一夜。
它在为这最后的、最伟大的铸造，积蓄着力量。
高塔之上，林河负手而立，俯瞰着脚下这片由他一手缔造的疯狂。
冯献如同影子般静立其后，将一份刚刚收到的情报递了上来。
“主上，昨夜下水道发现的老鼠，是听雨楼的人。一共两人，击毙一人，另一人……逃了。”
林河的目光甚至没有从那座即将完工的神殿上移开分毫。
“逃了？”
他轻声重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逃了也好。”
冯献微微一怔。
“一只满心恐惧的老鼠，会成为最好的信使。”
林河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会用最夸张、最惊恐的言语，去向他的主子描述他所看到的地狱。恐惧，比任何刀剑都更能瓦解敌人的意志。”
他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了冯献身上。
“一座孤立的神国，是脆弱的。我需要更多虔诚的信徒，需要更多用来净化的‘耗材’，也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敌人，来作为我神教崛起的第一块奠基石。”
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让冯献都感到心悸的疯狂。
“听雨楼，很合适。”
话音落下的瞬间，大地，开始轻微地震动。
轰……隆……隆……
那沉寂了一夜的钢铁巨兽“天工”，苏醒了。
它底座那道隐秘的缝隙中，幽蓝色的光芒骤然大盛，仿佛一颗微缩的星辰在其中点燃。
磅礴的、难以言喻的力量顺着无数管道奔涌，整台机器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
广场上，所有人都被这股威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们不约而同地跪伏在地，朝着那台正在展现神威的巨兽，献上最卑微的敬意。
“神迹……最终的神迹要降临了！”
欧阳澈颤抖着抬起头，老泪纵横。
在万众瞩目之下，“天工”最核心的铸造熔炉被打开，喷涌而出的，却并非炽热的铁水，而是一股纯粹的、由幽蓝色光芒构成的能量洪流！
这股能量洪流在空中迅速凝聚、塑形，无数比发丝更精细的零件凭空出现，它们彼此交错、穿插、咬合，其过程之玄妙，已经超出了人类想象力的极限。
仅仅十个呼吸。
光芒散去。
那颗结构复杂到极致的、完美的球形“神心”，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表面流淌着幽蓝色的光纹，散发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威压。
神殿穹顶，一根巨大的机械臂缓缓探下，精准地将“神心”抓取，而后稳稳地、严丝合缝地，将其嵌入了穹顶中央的凹槽之中。
“咔……”
一声清脆的、仿佛宇宙初开时的轻响，传遍了整个南阳城。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紧接着。
咚！！
一声浩大、庄严、仿佛来自天界，又仿佛来自九幽的钟声，轰然炸响！
这并非真正的钟声，而是“神心”归位后，与整座神殿产生共鸣所发出的宏大回响。
那声音穿透了云霄，涤荡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城中麻木的民夫，在这钟声中浑身一颤，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狂热的工匠，在这钟声中五体投地，发出了喜悦的呜咽；就连那些空洞的“血肉齿轮”，身体也微微一震，仿佛被注入了某种全新的意志。
神国，于此刻，正式降临。
百里之外，一处荒芜的官道上。
影二浑身泥泞，步履蹒跚，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血印。
他已经不眠不休地狂奔了一天一夜，身体的潜能早已被压榨到了极限。
支撑他没有倒下的，是那股不灭的意志，和脑海中反复回荡的、影九最后的怒吼。
就在他眼前发黑，几乎要一头栽倒在地时，前方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那是一座烽燧。
听雨楼最外围的一处秘密岗哨。
到了！
终于到了！
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疲惫。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座烽燧发起了冲锋。
就在此时，他的身后，南阳城的方向，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道声音。
那声音宏大而悠远，仿佛穿越了空间的阻隔，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咚……
影二的身体猛地一僵，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战栗，让他瞬间汗毛倒竖。
他骇然回头。
只见南阳城的上空，那片猩红色的天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更加深邃、更加纯粹的墨色所取代。
仿佛有一尊无形的魔神，正在那里张开自己的领域。
“快……必须快……”
无边的恐惧化作了最后的动力，他连滚带爬地冲到了烽燧之下，用沙哑到几乎无法发声的嗓子，发出了凄厉的嘶吼。
“敌袭！开门！”
烽燧上的哨兵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一跳，但当他们看清影二腰间那代表着身份的银色雨滴令牌时，立刻放下了吊门。
影二一头冲了进去，脚下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名小旗官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急切地问道：“影二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伤成这样？”
影二死死地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因为用力而深陷入对方的皮肉。
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血丝与无尽的惊恐。
他望着南阳城的方向，用尽了生命中最后的气力，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南阳……”
“……已成……魔国。”
“神……神降临了……”
话音未落，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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