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祭品的名录
冯献跪在那里，头颅深埋，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擂鼓声。
主上的话语，如同一道深渊的敕令，带着冰冷的、令人战栗的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冲刷。
祭典。
祭台。
这两个词，彻底颠覆了他对眼前这场危机的认知。
那不是一场被动的围困，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而是一场由主上亲自导演的、早已预定了结局的盛大仪式。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残存的惊骇，正迅速被一种更加炽热的、名为“顿悟”的狂信所取代。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与主上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鸿沟，究竟在哪里。
他看到的，是兵临城下的刀光剑影，是生死存亡的一线悬机。
而主上看到的，却是整个北境的势力版图，是如何在这场“祭典”之后，被重新清洗、瓜分，最终尽数纳入神国的掌中。
林河将那片画着黑雨的树叶随手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一件无足轻重的垃圾。
他踱步走回王座，却没有落座，只是单手扶着那冰冷的扶手，目光穿透了神殿的穹顶，仿佛在审视着那些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的猎物。
“一场完美的风暴，需要具备三个要素。”
他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传道授业般的从容。
“其一，足够封闭的环境。听雨楼的封锁，为我隔绝了所有不必要的窥探与干扰，将南阳化作了一座最完美的斗兽场。在这里，我就是唯一的规则。”
“其二，足够集中的‘养料’。听雨楼自作聪明，将北境所有与他们交好的、或是被他们胁迫的二三流势力，全都驱赶到了南阳城外。他们以为这是在聚集力量，殊不知，这只是在为我的神国，提前准备好了第一批扩张的血食。”
林河顿了顿，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冯献，那眼神深邃得宛如星空。
“而最重要的其三，”他伸出一根手指，“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祭品’，用它的死亡与荣耀，来宣告新神的诞生。”
“听雨楼，便是这个最好的祭品。”
冯献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原来如此。
一切，竟都在主上的算计之中。
听雨楼每一步自以为精妙的棋，都精准地落在了主上为他们画好的棋盘上。
他们越是努力，就越是靠近那名为“祭台”的死亡终点。
“属下……愚钝。”
冯献五体投地，声音因极度的敬畏而沙哑颤抖。
“起来吧。”
林河淡淡地说道，“你的忠诚，无需用愚钝来修饰。”
他走到大殿一侧，那里悬挂着一副巨大的、由金属蚀刻而成的北境舆图。
舆图之上，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纤毫毕现。
“听雨楼的黑雨令，是一份请柬，更是一份名录。”
林河的手指，轻轻划过舆图，“一份……祭品的名录。”
他的指尖，点在了南阳城东面的一处标记上。
“黑山矿场，北境最大的铁矿产地之一，由听雨楼的附属家族王家掌控。此次围城，王家必然会出动他们最精锐的五百矿监武士。这五百人，体魄强健，意志坚韧，是神罚军最好的兵源补充。”
手指移动，落在了南边的一座大城。
“云州‘四海商会’，掌控着北境七成的粮草与布匹交易。他们的会长，是听雨楼财务部主‘月账房’的小舅子。为了支援这次行动，他们至少会调集足够十万大军食用半月的粮草囤积在南阳之外。这些，都将是神国子民的食粮。”
他的手指继续在舆图上游走，每点到一处，便如同死神的镰刀落下，为一份资产标注好了新的归属。
“飞马镖局，他们的马，我要了。”
“百炼堂，他们的铁匠，我要了。”
“还有那些依附于听雨楼的江湖门派，他们的功法、他们的地盘、他们积攒了数十年的财富……我，全都要。”
冯献跟在他的身后，听着那一句句平静却又霸道无匹的宣告，只觉得一股寒气混杂着无边的狂热，直冲天灵盖。
这哪里是在分析敌情？
这分明是在清点一场即将到手的、史无前例的巨大遗产！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欧阳澈，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快步走了进来。
他甚至来不及行礼，便激动地摊开了手中一张巨大的图纸。
“神尊！”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力量，“成了！‘神之壁垒’的第一期工程，已经全部完工！”
他指着图纸上那密密麻麻、宛如蛛网般的线条，眼神狂热地解释道：“按照您的构想，我们已经将‘神心’的部分能源，通过三百六十条主管道与九千七百二十条分管道，输送到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乃至整个西坊区的地下！”
“如今，整座神殿，就是一头武装到了牙齿的钢铁巨兽！一旦激活，地下的机括会升起三丈高的合金墙体，将整个西坊区彻底合围！墙体之上，八百具‘神罚重弩’将自动索敌，其威力，足以洞穿三层铁甲！”
“而神殿本身，”欧阳澈的呼吸愈发急促，他指着图纸的中央，那座巍峨的神殿结构图，“它的穹顶可以打开，内部隐藏的‘天罚’阵列，能将‘神心’的能量瞬间激发，形成覆盖方圆五里的无差别打击！在这种神威之下，一切凡俗的军队，都将化为飞灰！”
听着欧阳澈的描述，冯献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才明白，主上那份惊天动地的自信，其根基究竟在何处。
这座神殿，根本不是一座宫殿。
它是一座战争堡垒，是一台矗立于大地之上的、前所未有的巨型杀戮机器！
林河看着图纸，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那复杂的能源管道，最终落在了神殿地基深处一个被特别标注出来的区域。
“‘净化池’的养料，储备得如何了？”
欧阳澈的脸上闪过一丝狂热的狞笑：“回禀神尊，早已准备就绪。三千名罪民已经投入其中，他们的血肉与灵魂，将成为‘天罚’阵列最精纯的燃料。只待您一声令下，便可为这场盛大的祭典，奏响最华美的序曲！”
“很好。”
林河转过身，重新望向那副巨大的北境舆图。
他的目光，不再局限于南阳周边，而是缓缓扫过整个北境大地。
“传我神谕。”
他的声音，在大殿中轰然回响。
“所有神国之民，斋戒，沐浴，静待神迹。”
“三日之后，吉时已到。”
“开门，迎祭品！”
……
南阳城外，十里处。
一座连绵十数里的巨型军寨，已经拔地而起。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这里，是听雨楼“黑雨令”下，汇聚而来的庞大力量。
数不清的江湖好手、世家武者、门派弟子，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凝重如铁。
刑罚部主“雪判官”，正赤裸着满是伤疤的上身，用一块粗布，缓缓擦拭着一柄比门板还宽的巨型鬼头刀。
刀身之上，血槽深邃，隐隐有暗红色的光芒在流转。
“风先生，还没查出来吗？”
他的声音，如同两块岩石在摩擦，充满了不耐，“我们已经在这里等了三天，把那座鬼城围得像个铁桶！里面那个装神弄鬼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一旁，风先生正对着一张刚刚由信鸽送来的情报，眉头紧锁。
“查不到。”
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挫败感，“这个叫林河的，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他最早出现在清溪村，之后一路崛起，行事风格狠辣诡谲，完全不按常理。但他的出身、他的师承、他那些匪夷所思的造物技术……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一片空白？”
雪判官冷哼一声，将鬼头刀重重地插在身旁的兵器架上，发出一声巨响，“那就把他抓出来，用我的‘剥皮问心’之法，让他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风先生没有理会他的暴躁，只是将手中的情报递了过去。
“这是花夫人传回来的最后一份消息。她的人，在潜入南阳城下水道之后，全军覆没。只有这份消息，通过秘法送了出来。”
雪判官接过情报，粗略地扫了一眼，脸上的不屑，渐渐化为了凝重。
情报上只有寥寥数语。
“城中非人，地下有网，神殿是活的……速攻，勿拖。”
“活的？”
雪判官咀嚼着这个词，眼中凶光大盛，“有意思！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怪物，敢在北境这片地界上，自称为神！”
他猛地站起身，抓起鬼头刀，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
帐外，数千名听雨楼最精锐的刑罚部众，早已整装待发。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重甲，气息森冷，每个人的眼神都像是一柄出鞘的刀。
雪判官高高举起手中的鬼头刀，刀锋直指南阳城的方向，发出了雷鸣般的咆哮。
“传我将令！”
“明日拂晓，攻城！”
“我要用那伪神的头颅，来祭我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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