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神威如狱
雪判官死了。
在那座孤零零的了望塔顶，他用自己的佩刀，决绝地割开了自己的咽喉。
鲜血如同最后一道残破的旌旗，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而他魁梧的身躯依旧挺立，仿佛一尊拒绝倒下的顽固石雕，怒视着那座他至死也未能踏足的城市。
他的死，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在那场席卷了整个平原的大溃败面前，一个人的尊严，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数万人的洪流彻底失去了堤坝的约束，在广袤的原野上冲撞、践踏、撕裂，将所有名为军纪与荣耀的东西，都化作了脚下最卑贱的尘泥。
他们丢盔弃甲，他们自相残杀，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
逃离那座沉默的城，逃离那个神魔般的声音，逃离那一百息的死亡倒计时。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选择了逃离。
在那片混乱的、逆流而上的人潮边缘，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茫然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座在晨曦中宛如神迹的南阳城，又看了看身边那些为了逃命而面目狰狞的同袍。
他的眼中，恐惧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与空洞。
他不想跑了。
往哪里跑？
跑回那个视他们为草芥的家族？
还是跑去荒野，成为下一头野兽的口粮？
在这片吃人的乱世，哪里都不是归宿。
或许……
那个声音说的是真的。
入我神教，可得永生。
这个念头，如同一颗在绝境中破土而出的魔种，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哐当。”
汉子扔掉了手中的朴刀，那把陪伴了他半生的兵器，此刻却显得如此多余而沉重。
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座散发着无尽威严与恐怖的城市，双膝一软，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将额头，深深地叩进了冰冷的泥土里。
他的动作，就像一个信号。
一个，两个，十个，一百个……
越来越多溃逃的士兵停下了脚步。
他们或被同伴的举动所感染，或是在奔逃中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或是终于想通了自己那可悲的命运。
他们纷纷扔掉兵器，转身，朝着南阳城的方向，虔诚地跪倒在地。
起初还只是零星的几片，很快便汇成了一股洪流。
最终，在南阳城外那片狼藉的战场上，近万名士卒黑压压地跪成了一片沉默的海洋。
他们低垂着头颅，用最卑微的姿态，向那座刚刚屠杀了他们八千同袍的城市，献上了自己的忠诚。
这幅景象，远比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更能彰显神权的威严。
神殿之巅，林河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
他看到了了望塔上雪判官那具兀自挺立的尸体，也看到了城外那片跪伏的人海。
他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对生命的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漠然，仿佛在欣赏一幅由自己亲手绘制、却又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画卷。
“神尊，罪人们已经做出了选择。”
欧阳澈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声音因极度的激动而微微颤抖，“是否……开启‘净化’？”
“不急。”
林河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那溃逃得最远、已经快要消失在地平线尽头的人潮。
“让夜鸦们跟上去。”
“我要知道，他们逃向了哪里，他们会把今日所见所闻，说给谁听。我要知道，听雨楼在北地的每一个据点，每一个暗桩，每一个盟友。”
林河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恐惧，是最好的信使。我要让这颗种子，在整个北地的黑暗中，生根发芽。”
“遵命！”
欧阳澈狂热地领命而去。
林河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城下那近万名降卒身上。
对如今的他而言，单纯的人口已经失去了意义。
他需要的不是炮灰，而是最虔诚的信徒，是能被锻造成神国基石的“零件”。
“传令下去。”
“开城门，引降者入城。”
他的声音，通过神殿的扩音结构，再一次清晰地传达到了城外每一个人的耳中。
“入我神教者，需过三关。”
“第一关，‘遗忘之门’。凡入此门者，需尽弃前尘，忘却姓名、家族、过往一切。自此之后，尔等只有一个身份神之子民。”
“第二关，‘苦罪之阶’。尔等需赤足徒步，登临神殿。每一步，都是对过往罪孽的忏悔。”
“第三关，‘恩赐之池’。凡通过考验者，将入圣池洗礼，褪去凡胎，重获新生。”
林河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
那近万名降卒听完，非但没有感到畏惧，眼中反而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们叩首更深，口中开始无意识地呼喊着“神尊”的名号。
随着一阵低沉的轰鸣，南阳城那巨大的钢铁城门，缓缓向两侧打开。
门后，不再是那条死亡长街。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由无数工蜂机器人迅速铺设而成的、通往神殿的、崭新的道路。
道路的两侧，站着一排排身穿黑色神官袍、面容肃穆的教众。
他们手持造型奇特的金属法杖，口中吟诵着低沉而神圣的经文。
那近万名降卒，如同看到了救赎的迷途羔羊，争先恐后地站起身，朝着那扇代表着新生的大门，踉跄而去。
一场规模空前的、针对上万人的精神改造，就此拉开了序幕。
林河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最后一个降卒的身影消失在城门之内。
他才缓缓转身，走入神殿深处。
穿过幽深的回廊，他来到了一间被无数水晶棱镜环绕的密室。
密室的中央，冯献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他的精神力，正通过这些棱镜，与整座城市的“神经中枢”连接在一起。
“感觉如何？”
林河淡淡地问道。
冯献缓缓睁开眼睛，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前所未有的强大。”
他感叹道，“神尊，这座城市……它真的是活的。我能感受到它的每一次呼吸，能调动它的每一分力量。方才那两场屠杀，对我精神力的消耗，甚至不到一成。”
“很好。”
林河点了点头，“这只是开始。等我们解析了陨铁寒钢的全部奥秘，它的力量，还能再提升十倍。”
他走到密室的一面墙壁前，那墙壁光滑如镜，随着他的意念，上面浮现出了一副巨大的、由光点构成的北地舆图。
一个又一个红点，在舆图上闪烁着，代表着听雨楼已知的各个据点。
“听雨楼的这记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冯献站起身，走到林河身边，看着舆图，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接下来，他们必然会收缩力量，进入全面的防守姿态。短时间内，我们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谁说我们要等机会？”
林河的食指，在舆图上轻轻划过，最终，点在了一个位于群山深处的、标注着“黑石大营”的红点上。
“我们去创造机会。”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让冯献都为之心悸的杀伐之意。
“雪判官死了，但听雨楼的刑罚部还在。这支力量，是听雨楼的根基，也是他们最锋利的爪牙。”
“我要把这根基，连根拔起。”
“把这爪牙，一寸一寸地，给他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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