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清者自污
夜风在庭院中盘旋,拂动着老槐树的枯枝,发出鬼魅般的呜咽。
影手静立在林河身后,如同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雕。
他那只独眼之中,第一次浮现出浓重得化不开的迷茫。
方才公子那句轻描淡写的命令,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可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逻辑。
醉春风。
红芍。
一个青楼,一个妓女。
这与刺杀一位以刚正不阿闻名于世的朝廷命官,究竟能有何干系?
这无异于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公子,”影手终于还是忍不住,躬身问道,“属下愚钝。那张敬以清廉自持,平生最厌恶的便是风月场所。我们以此为切入点,恐怕……”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
用一个妓女去对付一个圣人般的官员,这不仅是徒劳,甚至有些荒谬。
林河端起那杯温热的酒,却没有喝。
他凝视着酒杯中晃动的、昏黄的灯火倒影,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
“你说的没错,”他开口了,声音平淡而沉静,“正因为他厌恶,所以他绝不会踏足。正因为他绝不会踏足,所以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他与那里有任何瓜葛。”
影手一怔,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什么,但那层窗户纸却无论如何也捅不破。
林河将酒杯轻轻放回石桌,发出“嗒”的一声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影手,你要记住。一个完美的陷阱,从来都不是布置在猎物最喜欢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从酒杯移开,落向了无尽的黑暗,“因为猎物对那种地方,必然充满了警惕。任何一丝反常,都会让他惊觉逃离。”
“最致命的陷阱,是布置在所有人,包括猎物自己都认为最安全、最不可能出事的地方。”
“当一桩罪证,出现在一个绝对不该出现的人身上时,它便不再是需要推敲的‘线索’,而是一个足以压垮一切辩解的‘事实’。”
林河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影手的心头。
影手那只独眼中,迷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惊骇。
他明白了。
公子根本就没想过去设计引诱张敬。
他要做的,是凭空捏造一个“事实”,然后将这个“事实”,像一道无法洗刷的烙印般,狠狠地烫在张敬的身上!
刺杀一位清官,最难的不是夺走他的性命,而是如何在他死后,不引起官府疯狂的反扑。
可若是这位清官自己本就“不清白”呢?
若他死于一场肮脏的、上不得台面的桃色纠纷呢?
官府为了自己的颜面,甚至会主动将此事压下,草草结案。
这根本不是刺杀。
这是诛心!
是在杀死他这个人的同时,彻底摧毁他一生所立足的根基,践踏他引以为傲的所有清誉!
“去传令吧。”
林河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让冯奇的人,把那个叫红芍的姑娘查个底朝天。她的出身,她的喜好,她每日的行踪,她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是!”
影手深深地低下头,那颗属于顶尖杀手的心脏,此刻正为了公子那神鬼莫测的布局而剧烈地跳动着。
他转身,没有丝毫迟疑,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庭院里,重归寂静。
林河重新端起酒杯,这一次,他将杯中温热的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暖流滑入腹中,他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愉悦的弧度。
张敬。
一个完美的、坚不可摧的道德楷模。
他忽然很想看看,当这样一个人,被全世界最肮脏的污泥所包裹时,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怎样绝望的表情。
冯府。
当那只熟悉的信鸽带着回信落下时,冯奇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他颤抖着手解下竹筒,心中的激动与期待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已经可以想象,竹筒里装着的,会是怎样一份惊天地、泣鬼神的刺杀计划。
或许是利用地道的奇袭,或许是精妙绝伦的毒杀,又或者是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意外。
然而,当他倒出那张小小的纸条,看清上面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字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查,醉春风,红芍。”
没有计划,没有方略,没有半句多余的解释。
只有这六个字。
冯奇呆呆地看着纸条,脸上的表情从狂热的期待,瞬间凝固成一片空白,随即转为极度的错愕与不解。
醉春风?
淮南郡最大的销金窟,烟花柳巷。
红芍?
他略有耳闻,据说是醉春风的头牌,艳名远播,身价千金。
那位公子,在生死存亡的关头,让自己不去研究郡丞的守卫路线,却去查一个妓女?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
考验失败了?
公子对自己失望透顶,所以用这种方式来戏耍自己?
一个可怕的念头升起,让冯奇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捏着纸条,手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恐惧所吞噬时,脑海中却猛然闪过王煞那张阴沉的脸,闪过总舵大厅里那压抑的气氛,闪过自己赌上一切才换来的生机。
不!
不对!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位公子的手段,岂是自己能够揣度的?
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自己看不懂,只能证明自己太蠢,而绝不是公子的计划出了问题!
他死死地盯着那六个字,将自己代入到那位公子的视角,疯狂地思考着其中的深意。
厌恶……
清白……
污点……
一个个词语在他的脑海中碰撞、炸裂!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破了他思维的混沌!
冯奇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比方才更加强烈的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好像……
明白了!
他明白了这六个字背后,隐藏着何等歹毒、何等阴狠的杀机!
这根本就不是要用美色去引诱张敬!
这是要凭空捏造一个天大的丑闻,用这世间最污秽的脏水,去泼向那个最爱惜羽毛的清官!
冯奇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心狠手辣,可与那位公子的手段相比,自己简直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
杀人不过头点地。
而这位公子,是要让张敬死后,依旧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想通了这一层,冯奇再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将那张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转身,冲着门外嘶声力竭地吼道:“来人!把独眼龙他们几个给我叫过来!快!”
片刻之后,以独眼壮汉为首的几名心腹快步走入书房。
“堂主,有何吩咐?”
冯奇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只是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恐惧与狂热的复杂光芒。
“你们,”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立刻给我去查一个人。”
“醉春风的头牌,红芍!”
“我要知道她的一切!她三岁尿过几次床,她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点心,她每天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事无巨细,全给我查清楚!”
“记住,这件事,要比我们的命还重要!”
“办砸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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