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信仰的裂痕
那口触目惊心的黑血，像一朵在黄昏中悄然绽放的墨色梅花，烙印在刚刚被征服的焦黄土地上，也烙印在每一个“护法行者”那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那口黑血彻底冻结。
工地上，死一般的寂静。
那猎猎作响的寒风，和远处高音喇叭里断断续续的台风预警，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神……
流血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每一个亡命之徒那刚刚被神威彻底碾碎，建立起狂热信仰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的混乱与茫然。
他们可以接受神祇的威严，可以接受神祇的冷酷，甚至可以接受神祇的无情。
但他们无法接受，一个会流血，会倒下的神。
那不是神。
那是人。
“公公！”
苏秀云那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这片死寂的画卷。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从院子里冲了出来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轰然倒下的高大身影扑了过去。
“老板！”
孟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也终于从那巨大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一个箭步冲上前，抢在苏秀云之前，将江建国那沉重的身体，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都他妈的别动！”
孟山抱着江建国，那双野兽般的眸子，瞬间变得赤红他回头对着那群已经开始骚动，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畏惧的“护法行者”，发出了第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的声音，沙哑而又充满了暴戾的杀气，像一头被触怒的雄狮，暂时镇住了那群即将失控的鬣狗。
“神……神也会受伤……”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那个断了一条胳膊的屠夫张山，却突然从那群骚动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呆呆地看着孟山怀里那个面如金纸，人事不省的男人，又看了看地上那滩早已凝固成暗紫色的黑血，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声音，喃喃自语。
“我……我听俺奶奶说过……真正的神仙下凡，替凡人做事，是要遭天谴，是要折损道行的……”
他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变得清明，最终化为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疯狂的狂热！
他猛地抬起头，那只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对着周围那些还在骚动的同伴，嘶声吼道：“你们这群蠢货！这哪里是神倒下了？这……这是神为了庇佑我们，为了替我们扛下那份天谴，才付出的代价啊！”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像一剂最猛烈的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每一个亡命之徒的心里！
对啊！
神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倒下？
他刚刚才展现了那如同神魔般的手段，将村支书李满囤都踩在了脚下！
他是在替我们这群烂命一条的罪人，承担着什么！
那口黑血，不再是软弱的象征。
它化作了神祇的恩赐，化作了他们这群被选中的“护法行者”身上，最荣耀的圣痕！
“神……是为了我们！”
“守护神女！守护老板！”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
紧接着所有人都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炸药桶，那份刚刚才因为恐惧而动摇的信仰，在这一刻，以一种更加扭曲，也更加狂热的方式，轰然爆发！
他们看着孟山怀里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半分的怀疑，只剩下最纯粹的狂热和誓死追随的决绝！
孟山没有理会这群再次陷入癫狂的“信徒”。
他只是抱着江建国，感受着怀中那具身体正在飞速流逝的温度和生机，心中那份暴戾和焦虑，如同野火般疯狂滋长。
“送老板回家！”
他对着赵铁军低吼一声，然后抱着江建国，大步流星地朝着江家小院走去。
狂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吹得人睁不开眼。
天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阴沉了下来像一块巨大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那场在广播里预警了数次的台风暴雨，终究是要来了。
无边的黑暗。
冰冷，刺骨的冰冷。
江建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了一个巨大的冰窖里。
他想挣扎，可四肢却像被灌满了铅，沉重得不听使唤。
他的意识，像一叶在狂风暴雨中飘摇的孤舟，随时都可能被那黑暗的巨浪吞噬。
他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却重如千斤。
就在他即将被那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时，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和那“哗啦啦”的雨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他那片混沌的意识之中。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一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夏夜。
那是前世的记忆，是他生命中，那场最终将他推入万劫不复深渊的暴雨。
他看到自己，那个已经年过六旬，被儿女榨干了所有价值，赶出家门的老人，正蜷缩在那座早已破败不堪的祖宅的屋檐下。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从屋顶漏下的泥浆，毫不留情地浇在他的身上，带走他身上最后一点可怜的温度。
他看到那座承载了江家百年风雨的祖宅，在这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冲刷下，发出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呻吟。
墙壁上，裂开了一道道狰狞的缝隙房梁在狂风中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坍塌。
他想逃，可他的腿，早已在多年的劳作和营养不良中，变得麻木不仁。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绝望地看着。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那根支撑着主屋的房梁，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
紧接着半边屋顶，连同着无数的瓦片和泥土，像一座小山般朝着他当头砸了下来！
江建国的灵魂，在无声地咆哮！
他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被活埋的绝望，不想再感受一次那种骨骼寸断，血肉模糊的剧痛！
他拼命地挣扎着，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想要从那片黑暗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公公！公公！你醒醒！你醒醒啊！”
一阵带着哭腔的呼喊，和一阵轻微的摇晃，将江建国从那片血色的梦魇中，拽了回来。
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不是那片坍塌的屋顶，而是自家那熟悉的带着裂纹的昏黄屋顶。
鼻尖，萦绕着的也不是雨水的腥气，而是苏秀云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香。
他还活着。
他转过头，看到苏秀云那张布满了泪痕，写满了担忧和焦急的脸。
“我……我昏迷了多久？”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胸口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公公！你终于醒了！”
苏秀云见他醒来喜极而泣，“你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李大夫来看过了说你……说你……”
“我没事。”
江建国打断了她，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然而，一股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却让他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这才惊骇地发现，自己与灵泉空间之间那份若有若无的链接，竟变得比发丝还要脆弱，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断裂。
那个冰冷的警告，再次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系统即将进入休眠惩罚。】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漆黑的夜空！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雷鸣，轰然炸响！
“哗啦啦――”豆大的雨点像被人从天上用盆泼下来一样，瞬间连成了线，狠狠地砸在窗户上，发出一阵密集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那场在广播里预警了数次的台风暴雨，终于来了。
江建国听着窗外那与梦境中一般无二的狂暴雨声，又看了看自己这具如同废人般的身体一颗心缓缓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前世，他是在这场暴雨中，家破人亡。
而今生，他虽然拥有了重来的机会却依旧要在同样一场暴雨中，面对着内外交困的绝境。
他那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的“神权”，那群刚刚才被他彻底驯服的虎狼之师，还有那个隐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予他致命一击的宿敌……
江建国的嘴角，再次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
他知道，这场暴雨，是老天爷对他的考验。
更是他与那个狠毒的宿命之间，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生死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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