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豺狼的獠牙

暮色，如同被打翻的墨砚，迅速地浸染了县城的每一寸砖瓦。

江建国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挎包，像一个最普通的农民，混入那熙熙攘攘的下工人群之中。

挎包里那两千四百块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几层粗布，依旧灼烧着他的后背，也灼烧着他那颗早已被仇恨与警惕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

他没有急于离开。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眸子，实则像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身边的每一张脸。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从他走出“德源当”的那一刻起，至少有两道阴冷的目光，像两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始终不远不近地缀在他的身后。

是钱德源的人。

那只老狐狸，终究还是不放心。

他既怕自己这只“肥羊”跑了更怕自己这头“猛龙”过江，会搅乱他早已习惯的猎食规则。

江建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没有选择人流稀少的小路，反而一头扎进了县城最混乱，也最拥挤的南关菜市。

菜市里，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卖菜小贩的叫卖声，屠夫剁肉的闷响声，孩子们追逐的嬉闹声，混杂着各种食物、汗水和牲口粪便的气味，形成了一道最天然，也最有效的屏障。

他像一滴水，汇入了这片喧嚣的海洋。

他时而驻足在一个菜摊前，装模作样地与小贩讨价还价；时而又挤进一个围观下棋的人堆里，饶有兴致地看上一局。

他的动作，自然而又流畅，没有半分的刻意，却在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挤入人群的瞬间，都巧妙地利用着地形和人流，不断地拉开与身后那两条尾巴的距离。

当夜幕彻底降临，华灯初上时，江建国早已从菜市的另一个出口，悄无声息地溜了出来将那两条尾巴，彻底甩在了那片喧嚣的尘世之中。

他没有立刻返回江家村，而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到了县城北边的废品收购站。

他在那里，用几毛钱，买了一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里都响的破旧二八大杠自行车。

他骑着这辆破车，像一个最普通的晚归工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晃晃悠悠地，朝着村子的方向驶去。

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

可他的心，却比这寒风，还要冰冷。

他知道，钱德源的试探，绝不会仅此而已。

今夜，只是一个开始。

那只老狐狸，是一头真正的豺狼，一旦被他嗅到了血腥味，就绝不会善罢甘休。

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中的黄金，变成足以守护家人的钢铁！

整个村子，都陷入了沉睡，只有几声零星的犬吠，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江建国没有从村口的正路进去而是在村外的一片小树林里，将自行车藏好，然后借着夜色的掩护，像一只最警惕的猎豹，悄无声息地，潜回了自家那座破败的院落。

院子里，一片漆黑。

只有那座刚刚才清理出来的巨大地基，和地基之上那狰狞的钢铁骨架，在清冷的月光下，像一头蛰伏的远古巨兽，散发着冰冷而又充满了力量的气息。

“老板。”

一个如同铁塔般的身影，从黑暗中，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

是孟山。

他和他手下那几个“护法行者”，竟一夜未眠，像一群最忠诚的守护神，轮流守卫着这座尚未建成的“神宫”。

“嗯。”

江建国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工地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一切安好。”

孟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地基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全部挖好。只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江建国没有再多言。

他将那个沉甸甸的帆布挎包，从肩上卸了下来递给了孟山。

“这里面，是两千四百块钱。”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地响起，“明天一早，你亲自带两个人，去县玻璃厂。把这笔钱，全部换成玻璃。我要在三天之内，看到我们的‘神宫’，披上第一层铠甲。”

孟山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猛地一震！

两千四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地砸在了他那早已被杀伐和鲜血磨砺得坚硬如铁的心上！

他知道他的老板有钱，却万万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富有！

他没有问这钱的来路，也没有半分的迟疑。

他只是伸出那双布满了老茧的大手，像接过一件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挎包，接了过来。

“是，老板。”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沙哑的声音里，充满了誓死效忠的决绝。

江建国看着他，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孟山这个人，他没有看错。

然而，就在他转身准备回屋休息时，村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了一阵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和几道刺眼的雪亮灯光，像利剑般，划破了这片无边的黑暗！

江建国的心，猛地一紧！

他和孟山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凛冽的杀机！

是钱德源的人！

这只老狐狸，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派出了他的爪牙！

“老板，您先进屋。”

孟山的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又暴戾，“外面的事，交给我。”

他说着从腰间缓缓地抽出了一柄不知从哪弄来的三棱军刺。

那狰狞的血槽，在月光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江建国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必。”

他的声音，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既然客人来了哪有不出去迎接的道理？”

他转过身，没有半分的退缩，反而像一个真正的主人，一步一步地，朝着那灯光传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钱德源这只老狐狸，到底给他准备了一场怎样的——“鸿门宴”。

村口那条唯一的泥路上，一辆破旧的北京吉普，横亘在路中央，那刺眼的大灯，将周围照得如同白昼。

车上，跳下来七八个流里流气，手持棍棒砍刀的青年。

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光头壮汉。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用一种充满了蔑视的眼神，看着那从黑暗中，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

“哟，这不是江老板吗？”

刀疤脸吐出一口烟圈，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们钱掌柜，怕您老人家夜路走不稳，特意派我们兄弟几个来接您一程。”

“接我？”

江建国在他面前三米处站定，脸上看不出喜怒，“是怕我手里的东西，捂不热吧？”

刀疤脸闻言，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狰狞的杀机！

“小子，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们兄弟们，心狠手辣了！”

他将烟头狠狠地往地上一扔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雪亮的开山刀，刀尖直指江建国，“把你身上所有的金条都给老子交出来！否则，今天就让你和你身后这个哑巴，横着从这儿出去！”

“上！”

随着他一声令下，那七八个小混混，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怪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凶器，朝着江建国二人，猛地扑了过来！

孟山那双野兽般的眸子，瞬间变得赤红！

他发出一声低吼，正要迎上去。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吼――！！”

一声如同野兽咆哮般的怒吼，突然从他们身后的黑暗中，轰然炸响！

紧接着七八道同样凶悍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道路两旁的庄稼地里，猛地窜了出来！

为首的正是那个断了一条胳膊，手持雪亮杀猪刀的屠夫——张山！

他们，竟早已在此设下了埋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刀疤脸那伙人，瞬间懵了！

还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张山那伙早已被饥饿和神谕点燃了所有凶性的饿狼，便已经狠狠地撞进了他们那脆弱的阵型之中！

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屠杀，就此上演！

刀疤脸那伙人，虽然凶悍，却不过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街头混混。

而张山他们，却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活的亡命之徒！

“噗嗤！”

张山那把雪亮的杀猪刀，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直接捅进了一个小混混的大腿！

那小混混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砰！”

另一个“护法行者”，用手中的铁棍，狠狠地砸在了另一个混混的膝盖上！

那清脆的骨裂声，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短短半分钟的功夫。

那七八个不可一世的小混混，便全都像一滩烂泥般，倒在了地上，哀嚎遍野。

只剩下那个为首的刀疤脸，被张山和孟山一前一后，死死地堵在了路中央。

他看着周围那群如同索命恶鬼般的男人，吓得脸色惨白，双腿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手里的开山刀“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江建国缓缓地走了过去。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刚刚还不可一世的刀疤脸，脸上没有半分的表情。

“回去告诉钱德源。”

他的声音，冰冷得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

“我的金子，很烫手。”

“他要是想拿，就让他亲自，带着他的脑袋，来见我。”

说完，他便不再看他一眼，转身朝着村子的方向走去。

只留下那刀疤脸，和一地的哀嚎，与那越来越浓重的血色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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