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绞索下的火星

萧府深处，那间曾见证过无数家族密议的“听雨轩”，此刻却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门窗紧闭，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却压不住厅内翻腾的怨毒与恐惧。

三大世家的核心人物济济一堂：

家主们面色铁青，主母们绞紧了手中的帕子，年轻的嫡系子弟们或怒目圆睁，或眼神躲闪，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和硫磺味。

“忍？还要怎么忍？！”卫峥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跳起，

“那沈万三的爪子都快伸进我们祖坟里了！商铺被挤兑，田庄的佃户跑了大半，连吴家的桑园铺子都让那狗屁‘慈济’给吞了！”

“现在连街上的阿猫阿狗都敢对着我们指指点点！再忍下去，我们三家就真成了他砧板上的鱼肉，等着被那披着袈裟的饿狼一口口撕碎！”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珠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

“卫兄所言极是！”

一个沈家嫡系的年轻子弟沈玉猛地站起，他脸色涨红，脖子上青筋暴起，睚眦欲裂，

“那些穿白袍的狗东西，越来越嚣张！昨日在绸缎庄，一个信徒管事竟敢当众斥责我沈家定价‘不仁’，是‘盘剥百姓’！这益州，到底还姓不姓萧、卫、沈？！”

他声音尖利，充满了屈辱和杀意，

“依我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豁出去！州军？哼，暴君留下的那两万人，难道真就铁板一块？”

“我们三家在益州经营数百年，根深蒂固！暗中联络旧部，许以重利，未必不能……”

“蠢货！”

卫峥粗暴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更深的绝望，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清楚！州牧严正是谁的人？他是暴君的狗！是暴君从死人堆里提拔上来的心腹！”

“你还当是赵家那时候，州牧是我们的人，州军将领是我们塞进去的？醒醒吧！现在整个益州的官帽子、刀把子，都姓顾！”

“姓沈的不过是暴君放出来咬人的疯狗！你联络州军？怕是刚递出话去，脑袋就在城门楼上挂着了！”

沈玉被噎得脸色由红转白，嘴唇哆嗦着，还想争辩，但整个议事厅已经吵成了一锅沸粥。

有人主张立刻联络其他州尚未被清洗的世家，共谋大事；

有人悲观看衰，认为反抗就是灭族；

主母们低声啜泣，担忧着儿女的安危；年轻气盛的子弟们则挥舞着拳头，叫嚣着鱼死网破。

声音嘈杂混乱，沈玉那点“豁出去”的呐喊，瞬间被淹没在恐惧与愤怒的漩涡里。

沈砚舟，这位须发皆白的老家主，一直闭着眼，枯槁的手指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指节发白。

厅内的喧嚣仿佛离他很远。

直到争吵声浪稍歇，他才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够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厅内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忍！”沈砚舟吐出一个字，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接着忍！打落牙齿和血吞，也得给我忍下去！严正、沈万三，就是在等我们忍不住，等我们跳出来！”

“只要我们不给他们动刀的借口，暴君…暴君就算再想刮地三尺，也得顾忌点吃相！”

“益州毕竟不是星野州，这里没被战火彻底摧毁，皇位上的疯子还想收这里的赋税！”

“只要我们不先动手，他就没有借口行那灭门绝户之事！”

“都给我听清楚了——约束族人子弟，闭门谢客，谨言慎行！任何人与神教发生冲突，家法处置，逐出家门！任何人！”

他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冰冷的目光扫过沈玉等几个最激进的子弟，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警告。

卫峥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坐下，拳头捏得死紧。

萧景琰脸色灰败，沉默不语。一种沉重的、令人绝望的寒意，笼罩了整个听雨轩。

翌日，正午。

“醉仙楼”二楼雅座，临窗的位置。

沈玉带着几个家丁出来消遣郁闷，面前摆着几碟精致小菜，一壶烈酒。

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筷子，眼神阴鸷地盯着窗外朱雀大街上熙攘的人流，胸中那股被强压下去的邪火越烧越旺。

家族会议上的屈辱，卫峥的斥骂，家主那冰冷的警告，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是沈家嫡系！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胄！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

隔壁桌的喧嚣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耳朵，声音大得刺耳。

“嘿，哥几个，瞧见没？这兰陵郡，以后就得改名叫‘大爱城’喽！”  一个粗豪的嗓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接口，充满了谄媚，

“三大世家？嗤！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端着那副世家老爷的架子呢？也不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

“就是就是！”第三个声音更加放肆，

“要我说啊，萧家、卫家、沈家那几个老东西，就该识相点，赶紧提着厚礼，到圣心总坛给咱们大祭司磕几个响头！”

“说不定大祭司一高兴，手指缝里漏点汤汤水水，就够他们嚼用下半辈子了！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响起，充满了市侩的鄙夷。

沈玉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骨节泛白。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刀子，射向隔壁桌。

那是三个穿着月白圣袍、胸前背后绣着刺眼红“爱”字的信徒，正唾沫横飞，满脸红光，显然刚在“圣辉天阙”享受了一把神赐的奢华。

为首那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信徒，似乎感受到沈玉冰冷的目光，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挑衅似的迎上他的视线，咧开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故意提高了嗓门：

“哟呵？这位爷，看您这眼神…怎么着？不服气啊？我说的，哪句不是实话？嗯？”

他甚至还夸张地掏了掏耳朵，又用一根细长的竹签剔出牙缝间的秽物，“吧唧”一下吐了出去。

“放肆！”沈玉猛地站起，带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脸色铁青，手指着那信徒，

“狗东西！谁给你的狗胆，敢在这里妄议三大世家？！”

那横肉信徒非但不怕，反而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动作带着痞气：

“怎么？声音大就有理了？我说的哪句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你们这些世家老爷，还当是赵家那会儿呢？醒醒吧！”

他往前逼近一步，甚至往沈玉脚边的地上“呸”地啐了一口浓痰，

“怎么，看你想拔剑的样子？想杀我啊？来啊！拿着你的剑，往你爷爷心口这儿捅！不捅你就是我孙子！”

他嚣张地拍着自己厚实的胸膛，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沈玉脸上，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有恃无恐的疯狂。

旁边的两个信徒也狞笑着围了上来，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沈玉身边的几个家丁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死死拉住沈玉的胳膊，低声哀求：

“少爷！少爷息怒！家主有严令啊！不能动手！千万不能动手！”

“听见没？连你家的狗都知道夹着尾巴做人！”横肉信徒更加得意，张开双臂，像拥抱一样向沈玉逼去，姿态充满了侮辱，

“别说你个小崽子，就是你们沈家那老棺材瓤子来了，他敢在老子面前呲个牙吗？嗯？赵家那群人骨头渣子还在卢水岸边烂着呢！你动老子一根汗毛试试？”

“狗贼——！！！”沈玉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对方提到“老棺材瓤子”和“赵家骨头渣子”的瞬间，彻底崩断了！

家族荣耀被踩在脚下肆意践踏的屈辱，连日积压的愤懑，如同火山岩浆般冲垮了所有堤坝！

家丁的阻拦如同螳臂当车。

他双目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右手闪电般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骨骼碎裂的轻微咔嚓声，骤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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