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风雨欲来：镇南州的恐惧与挣扎
镇南州，新立的“南安”王宫内。
顾长生端坐王位，手指无意识地、沉重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扶手。
长女顾若初与次女顾璃侍立两侧，华美的宫装下，是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和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惊惶。
首席谋士冯祥垂手肃立，面色凝重得如同殿外铁灰色的铅云，仿佛随时会压垮这座新建的“王宫”。
顾长生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黑石原上那炼狱般的景象：
无边的乌鸦、堆积的残肢、冲天木杆上赵禹扭曲的头颅；
但更让他灵魂战栗的，是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源源不断传来的、关于星野州的消息！
那已非战争，而是彻底、系统、毫无人性的灭绝！
“所有人都要无条件服从他！整个大周帝国，只能有他一个人的意志！”
顾璃的声音尖利而充满恐惧，她紧紧抓住姐姐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星野州就是例子！唐家稍有抵抗之心，他便掘地三尺，挫骨扬灰！城池焚毁！粮仓烧光！水井填平！土地洒盐！世家男丁屠戮殆尽，妇孺为奴发配苦寒之地至死！族谱史册尽焚！”
顾璃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星野州惨剧背后顾风那令人绝望的逻辑核心——绝对的、不容置疑的、以毁灭为代价的统治。
冯祥痛苦地闭上眼，声音低沉绝望：“王爷，郡主所言……字字泣血。
据不良人拼死传回的密报，顾风在星野州推行的‘烬灭计划’，其酷烈远超想象。
‘平城绝户’、‘焦土之犁’、‘经济灭绝’、‘文脉斩绝’……每一项都是不惜代价，只为达成一个目标：让‘唐家’二字，永远消失。”
“他的逻辑很简单：顺我者未必昌，逆我者必亡！不留一丝痕迹的亡！”
“镇南关！”顾若初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无助，
“父王，镇南关能守住吗？那是我们最后的屏障了！”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顾风那些如同怪物般的攻城器械，以及星野州高大城墙在它们面前如同纸糊般崩塌的画面。
冯祥沉重地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力：
“郡主，镇南关虽险，然暴君的军队，士气如虹，视死如归。我军……我军士气早已被星野、益州之惨状夺尽！
“兵无战心，将怀惧意，闻‘顾风’之名，士卒股栗！如何抵挡那携灭世之威而来的虎狼之师？”
“守关，恐只是徒增伤亡，延缓几日灭亡罢了。”
他艰难地说出了最残酷的判断。
顾长生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恐惧空气，连同无尽的悔恨一起吸入肺腑。
星野州唐家的千年辉煌在顾风的铁蹄下化为齑粉，那尸山血海、焦土千里的景象如同梦魇缠绕着他。
他后悔！痛彻心扉地后悔！
“悔不当初啊……”顾长生猛地睁开眼，眼中布满了血丝，声音带着一种迟暮英雄的悲怆，
“我是他的亲叔父！看着他被田维那条老狗和王氏那毒妇像条狗一样圈养了十年！看着他被太监呵斥，被宫女轻贱，被朝臣视若无物！可我……我做了什么？”
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
“我当时在想什么？我想着，‘只要皇位还在顾家人手里，只要他不死，我这个做叔父的就不该过度干涉，免得引起更大的动荡’……”
“我冷眼旁观！我视而不见！我甚至……甚至觉得他懦弱无能，活该如此！”
他看向两个女儿，目光中充满了自责和痛苦：
“若初，璃儿……你们呢？你们入宫时，难道没见过你们那可怜的堂兄是如何被作践的吗？”
“你们可曾为他说过一句话？可曾想过帮帮他？没有！我们都觉得他像个笑话！一个无能的、活该被踩在泥里的傀儡！”
顾若初和顾璃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们心上。
顾若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想起了那个寒冷的冬日，在御花园的角落，她远远看到还是傀儡皇帝的顾风被一个吕妃轻视，而她和几个世家小姐只是掩嘴轻笑，觉得滑稽。
她当时还说了句：“真是……连条狗都不如。”
顾璃更是浑身发抖，她想起了某次宫宴，顾风只是多看了几眼宁妃，宁妃就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嘲笑顾风，几乎整个宫宴会场的人员都听到；
甚至有些太监宫女都忍不住嗤笑，而她在席下，虽然觉得有些过分，但更多的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和……
一丝隐秘的快意？
她们都曾是那冷漠旁观者中的一员，无意中成为了那十年酷刑的帮凶。
“我们……我们亲手把一个人……逼成了魔鬼！”
顾璃捂着脸，泣不成声，
“十年的屈辱，十年的非人折磨……把他最后一点人性都磨灭了！现在坐在龙椅上的，不是一个皇帝，而是一个只信奉绝对力量、用毁灭来确认存在、用恐惧来维系统治的复仇之魂！”
“他恨所有曾经轻视他、伤害他、以及……像我们这样冷眼旁观的人！”
“在他眼里，整个大周都是他的私产，所有不无条件跪拜臣服的人，都是必须被彻底清除的‘钉子’！”
“而镇南州，就是他帝国内最后几颗碍眼的钉子了！”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像对付星野州一样，把我们……连根拔起，挫骨扬灰！父王……我们……我们完了……”
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悔恨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冯祥看着这陷入绝望与自责的一家，心中也充满了悲凉。
他知道，顾璃的分析残酷，却无比接近真相。
顾风的逻辑链条在星野州展现得淋漓尽致：
顾长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那认命般的决绝中带着对女儿们深深的忧虑。
他沉声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却也透着穷途末路的悲凉：
“传令：加固镇南关防御！昼夜不息！征发民夫，深挖壕沟，多备滚木礌石。”
“同时，”
他看向冯祥，目光复杂，
“秘密……准备……南撤路线。清点府库，整理细软。若……若镇南关不守……”
他艰难地吐出后面的话，
“我们……便退往南部十万大山！顾风能焚城，能填井，能屠戮平原，但莽莽群山，或许……或许还能为我们争得一线苟延残喘之机？”
顾若初和顾璃紧紧靠在一起，她们能感受到父亲话语中那份沉重的无奈和对她们安全的担忧。
南部山区？那不过是绝境中的暂避之所。
想到星野州那些被发配至凉州矿洞、生不如死的世家女眷，想到顾风不良人那无孔不入的追捕，想到他“十户连坐，匿匪者屠村”的命令……
她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悲惨的终点。
不怕死，却怕落入顾风手中，承受那比死亡更可怕百倍的、被系统化摧毁尊严和生命的命运。
顾长生反手用力握住女儿们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最后的力量传递过去。
他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心如刀绞。
他从未如此刻般痛恨自己的野心和当年的冷漠，痛恨自己将女儿拖入这由他们亲手参与“制造”的魔鬼所主宰的、万劫不复的深渊。
“放心，”他强作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空洞，
“为父……定会护你们周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
然而，这承诺在顾风那绝对的力量和毫无底线的毁灭意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风中残烛。
夜幕彻底笼罩了“南安”王宫，阴云密布，不见星月。
顾长生独自一人站在冰冷的露台上，任凭凛冽的寒风如同顾风的意志般抽打着脸颊。
远处，镇南关方向的点点灯火在无边的黑暗中明灭不定，微弱得如同萤火。
风雨欲来，雷霆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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